临淄宫的晨雾还未散尽,陈子元的马车已碾过青石板,停在驿馆朱漆门前。
门房见是羽扇纶巾的大汉军师,慌忙掀开棉帘,却见他袖中坠着的玉玦在风里轻晃,那道裂痕像道凝固的闪电。
贵霜使者正跪坐于胡床之上,锦袍上金线绣的火鸟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见陈子元进来,他慌忙起身,双手捧上金漆木匣:\"军师大人,我家太子殿下钦慕大汉天威,愿以大夏故地三城为聘礼......\"
\"三城?\"陈子元指尖叩了叩案几,目光扫过木匣里的羊皮地图——所谓\"大夏故地\",不过是贵霜与萨珊拉锯战中千疮百孔的废墟。
他忽然笑了,\"使者可知,当年博望坡一把火,烧的是十万曹军粮草;如今敦煌的烽火台,三昼夜能传讯到长安。\"
使者的额头渗出细汗:\"这......这是诚意,太子殿下愿与大汉结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陈子元突然掀开窗棂,晨风吹得案上文书哗哗作响,\"春秋时秦晋联姻,后来崤山之战,晋人俘获秦军三帅。
贵霜王庭七子争位,你家太子连王都未必做得稳,拿什么保证十年之约?\"他俯身逼近使者,声音陡然沉下去,\"回去告诉贵霜太子,大汉公主金枝玉叶,不是给乱臣贼子当筹码的。\"
使者踉跄后退,木匣\"当啷\"落地,羊皮地图上的红砂簌簌洒了一地,像未干的血。
回到宫中时,刘备正站在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敦煌位置:\"元直,孤昨日翻了西域都护的密报,贵霜在葱岭囤积的粮草够十万大军吃半年。\"
\"所以联姻是糖衣。\"陈子元解下玉玦放在案上,裂痕在舆图投下阴影,\"他们要的不是公主,是大汉对西域的放松警惕。\"他抽出一支朱笔,在敦煌、酒泉、张掖连画三道线,\"臣已命徐晃率三千玄甲军进驻玉门关,每五十里设烽火台,河西四郡的粮草全部转移至地下粮仓。\"
刘备盯着舆图上的红线,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你昨夜又没睡?
眼下青得像涂了墨。\"
陈子元抽回手,将朱笔插入笔山:\"陛下,臣让人去买了西域的葡萄种子,等开春在洛阳试种——要让西域人知道,大汉的葡萄甜过他们的马奶酒,城墙硬过他们的弯刀。\"
午后的工部衙门飘着松烟墨的味道。
陈子元站在案前,手里攥着半卷未干的图纸,指节因长时间握笔泛着青白。
几个年轻匠人围在旁边,其中一个小徒弟忍不住嘀咕:\"这城墙根基要打八尺深?
以往可没这规矩......\"
\"以往?\"陈子元抬头,眼底的血丝像蛛网,\"以往的城墙能扛得住投石机?
能防得住火油弹?\"他扯过一张纸,唰唰画了个立体图,\"看见没?
根基用夯土加石灰,城墙中间夹一层竹筋——当年在荆州修防洪堤用的法子,搬到城防上一样管用。\"
老匠头捋着白胡子笑:\"军师这是要把全天下的城都修成铁桶啊。\"
\"铁桶?\"陈子元将图纸递给徒弟,突然揉了揉太阳穴,\"等铁路修到西域,到时候运兵的车皮比铁桶还结实。\"他转身看向窗外,工地上传来打夯的号子声,\"等这些城修好了,等铁路通了,贵霜的马队就算能翻过葱岭......\"他没说完,低头继续改图纸,墨迹在纸上游走,像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
直到夕阳把窗纸染成橘红,陈子元才踩着暮色回府。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前院传来震耳的大笑:\"小瑜儿,腰板挺直!
拿剑不是拿笔,手腕要像张飞爷爷的蛇矛——\"
推开门,只见张飞叉着腰站在青石板上,豹眼圆睁,手里举着柄木剑。
陈瑜穿着月白儒生长衫,发带散了半缕,正手忙脚乱地去接木剑,剑尖差点戳到自己下巴。
\"三叔公!\"陈瑜见父亲进来,耳尖霎时红了,木剑\"当\"地掉在地上。
张飞大笑着弯腰捡起剑,拍了拍陈瑜后背:\"元直你可算回来了!
你这儿子文弱得像团云,前日我带他去校场看演武,他见着马都打哆嗦——\"他把木剑塞到陈瑜手里,\"小瑜儿,再来!
扎马步时膝盖别弯,你爹当年在博望坡蹲草窠子埋伏,一蹲就是半夜......\"
陈子元站在廊下,看着儿子咬着嘴唇重新摆好姿势,木剑在手里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书案上看见的《左传》批注,小瑜用蝇头小楷写着\"城濮之战,退避三舍非怯也,谋也\"——那字迹比自己当年工整十倍。
\"三叔,\"陈子元走上前,伸手替儿子理了理散掉的发带,\"小瑜不爱舞刀弄枪,随他......\"
\"随他?\"张飞瞪圆眼睛,震得屋檐下的铜铃直响,\"当年你在新野当军师,要不是关二哥护着,早被曹仁的骑兵冲散了!
这乱世里,文才武略得两条腿走路——\"他突然放软声音,拍了拍陈瑜肩膀,\"你爹当年第一次拿剑,还砍了自己的鞋帮子呢。\"
陈瑜抬头看父亲,眼睛亮得像星子:\"爹,我想学。
就......就学两招防身。\"
陈子元望着儿子泛红的耳尖,又看了看张飞手里的木剑。
风掀起院角的竹帘,露出墙根那株他亲手栽的桃树,花苞正鼓鼓地打着朵儿。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到三国时,在草庐里读《出师表》的自己——那时的他,又何尝不是文弱书生?
\"好。\"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剑,递给儿子,\"但每日亥时前必须回房读书,《孙子兵法》背不熟,不许吃饭。\"
张飞大笑,一把搂住陈子元肩膀:\"这就对了!
走,我让厨房炖了鹿肉,吃完继续练——\"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周平的声音隔着围墙喊:\"军师!
陛下急召!
说许都送来密信......\"
陈子元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儿子眼里尚未褪去的兴奋,又看了看张飞腰间的酒葫芦,忽然伸手拍了拍陈瑜头顶:\"你先跟三叔用饭,爹去去就回。\"
他转身时,玉玦在腰间轻晃,那道裂痕恰好接住了最后一缕夕阳。
周平递来的密信还带着马背上的寒气,他拆开看了两行,脚步微滞——许都的密报上,\"曹操孙权魏王\"几个字像火星子,烫得指尖发疼。
宫灯次第亮起时,临淄宫的角楼传来第一声更鼓。
陈子元望着殿内跃动的烛火,忽然想起今日在驿馆对贵霜使者说的话。
这乱世里,从来没有绝对的安稳,有的只是——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玦,裂痕在掌心刻下一道浅痕。
该磨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