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断氧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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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心跳音，如同沙漠中涌出的甘泉，在死寂与硫磺恶臭交织的炼狱空间里顽强地搏动着。屏幕上，代表着田翠心脏跳动的绿色折线，虽然低缓、微弱，却固执地起伏着，将那条绝望的死亡直线彻底撕碎。心率：55次\/分。血氧：85%（在纯氧支持下）。体温：33.8°c（缓慢回升）。
手术台旁，那台被周景明以惊人速度组装启动的Ecmo（体外膜肺氧合）设备，正发出低沉而稳定的运行嗡鸣。两根粗大的、内里流动着暗红色血液的管道，如同生命的新脐带，从田翠一侧大腿根部（股静脉）和颈部（颈内静脉）穿刺处延伸出来，连接着机器中那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离心泵和氧合器。暗红的血液在透明的管道中被泵出，流经淡蓝色的氧合膜，瞬间变得鲜红，再被输送回她冰冷的身体。这台冰冷的机器，正强行替代她衰竭的心肺功能，维系着那缕刚刚从死神指缝中挣脱出来的微弱生机。
田翠依旧昏迷着，脸色是病态的蜡黄，而非之前的死灰。她的呼吸极其微弱，完全依赖呼吸面罩提供的高浓度氧气和Ecmo支持。但她的胸膛，在机器的驱动下，有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起伏。
希望，如同Ecmo管道里那抹流动的鲜红，微弱却倔强地亮着。
然而，这希望的光芒，被旁边另一张临时用金属器械推车拼凑的“床”上，散发出的浓重死亡阴影所笼罩。
贺兰敏躺在那冰冷的金属板上，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因为剧烈的神经性抽搐而不断痉挛、扭曲，如同濒死的蠕虫。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嘴唇更是乌紫发绀，口角和鼻腔里，不断有粘稠的、散发着甜腻杏仁气味的暗黑色血液涌出，顺着下颌流淌，在身下铺着的无菌单上蜿蜒出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爬行般的轨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哮鸣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浓烈苦杏仁味的气息。他的瞳孔散大，眼白上翻，只有偶尔剧烈的抽搐才证明他尚未完全脑死亡。
氰化物中毒！而且是极高浓度、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剧毒！源头，正是他亲手从自己肩膀血肉里抠出的那枚追踪芯片——贺兰容华埋下的致命“保险”！芯片外壳在强酸或特定信号激活下破裂，释放出了足以瞬间致命的氰化物！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田翠挡下了这最后一记阴险的绝杀，代价却是他自己坠入剧毒的深渊！
“呃……嗬……嗬……” 贺兰敏的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意义不明的嘶鸣，身体在无意识的痛苦中剧烈挣扎，险些从金属推车上滚落。
周景明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在两张“病床”间高速运转。他刚刚给田翠的Ecmo管路做了抗凝处理，又立刻扑到贺兰敏身边，用沾满血污的手粗暴地掰开他紧咬的、不断溢出黑血的牙关，将一根粗大的鼻胃管猛地插入他的食道！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他抓起旁边一大瓶尚未开封的生理盐水，用牙齿咬开瓶盖，将冰冷的液体对着胃管漏斗口猛灌下去！这是最原始、最粗暴的洗胃！试图稀释、冲走他消化道内残存的毒物！
“哗啦啦……” 冰冷的生理盐水混合着粘稠的黑血和胃内容物，从贺兰敏口鼻中反涌出来，溅了周景明一身。浓烈的苦杏仁味几乎令人窒息。
周景明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灌洗！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抓起一支超大剂量的亚硝酸异戊酯吸入剂（氰化物中毒的急救药），猛地敲碎，迅速捂在贺兰敏的口鼻处！
“吸！贺兰敏！给老子吸进去！” 周景明对着意识全无的贺兰敏嘶吼，仿佛这样就能将生的意志强行灌注进去！
淡黄色的、带着特殊气味的烟雾在贺兰敏口鼻处弥漫。他的身体在药物刺激下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抽搐似乎加剧了，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略微缓解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
“嘶嘶嘶——！”
一阵刺耳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气流衰减声，猛地从手术台田翠那边传来！
周景明猛地扭头！
只见连接在田翠呼吸面罩和Ecmo氧合器上的两个巨大的、标着“医用氧气”的蓝色钢瓶，顶端的压力表指针正在疯狂地、不可逆转地向右旋转！一个已经归零！另一个也只剩下最后一丝红线！
氧气！维持田翠Ecmo氧合和自主呼吸支持的生命之源！即将耗尽！
周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丢开手中贺兰敏的吸入剂和洗胃管，几个大步冲到氧气瓶前！染血的手抓住那个指针已经归零的氧气瓶阀门，狠狠拧紧！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扑向墙角！
那里，堆放着几个同样规格的蓝色氧气瓶！是“夜枭”安全屋最后的储备！
他抓住一个氧气瓶的顶部接口，试图将其快速连接到田翠的呼吸回路和Ecmo设备上！但那个连接口的螺纹似乎因为年代久远和刚才的剧烈震动而严重变形、锈死！
“该死！” 周景明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尝试旋转，而是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氧气瓶顶部的金属接口！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如同拉满的强弓！冲锋衣下的手臂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
那个锈死变形的金属接口，竟然被他用纯粹的蛮力，硬生生从氧气瓶顶部掰断！断裂的金属边缘如同锋利的锯齿！
滚烫的金属！在巨大的摩擦力和瞬间的应力释放下，接口断裂处变得灼热无比！周景明的手指在掰断的瞬间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那滚烫的断面！
“嗤啦——！”
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呃！” 周景明闷哼一声，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扔掉断裂的接口，不顾掌心被灼烧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剧痛，再次抓住另一个完好的氧气瓶，用同样的方式，再次狠狠发力！
“嘣！！！”
第二个接口应声而断！断裂处同样冒着灼热的青烟！
他抓起地上两根备用的、相对完好的氧气软管，看也不看自己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些许森白掌骨的左手，直接用牙咬掉软管末端的保护盖，然后如同最熟练的机械师，将两根软管分别狠狠地、粗暴地捅进了两个刚被他暴力“开膛”的氧气瓶断裂口里！滚烫的金属边缘瞬间将软管外壁烫得变形、融化，但周景明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死死压紧、固定！确保没有大的泄漏！
他迅速将软管的另一端连接到田翠的呼吸回路和Ecmo氧合器的供氧端口！
“嘶——！” 强劲的氧气流瞬间冲入管路！田翠的呼吸面罩里气流声重新变得稳定有力！Ecmo氧合器中血液的颜色也恢复了鲜亮！
危机暂时解除！
但周景明的心，却沉到了冰点。
他踉跄着退后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左手掌心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血肉模糊的伤口边缘被烫得焦黑，鲜血混合着组织液不断滴落。他抬起右手，迅速检查墙角堆放的氧气瓶数量。
只有四个。刚才用了两个（一个耗尽，一个新接上），地上还剩两个满的。
他的目光扫过田翠的呼吸面罩和Ecmo设备，又扫过旁边金属推车上依旧在剧烈抽搐、口鼻溢血的贺兰敏。一个冰冷到残酷的现实，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大脑：
这两个满的氧气瓶，即使以最节省的模式使用，也只够支持Ecmo和呼吸机维持一个人的生命……最多半小时！
二选一！
要么，氧气供给田翠的Ecmo，维系她刚刚复苏、依旧脆弱不堪的生命，放弃对贺兰敏的抢救（没有氧气支持，他的中毒症状会迅速恶化致死）！
要么，将氧气优先用于贺兰敏的高流量吸氧和可能的后续抢救（如高压氧），切断田翠的Ecmo支持——那无异于直接宣告她的死亡！
冰冷的抉择，带着死亡的重量，狠狠压在周景明的肩上。空气里弥漫的硫磺味、血腥味、苦杏仁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咚…咚…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带着诡异节奏的敲击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的通风管道深处响起！
不是之前的切割声！也不是毒气释放的倒计时！而是清晰的、富有规律的敲击！三声稍长的间隔后，紧跟着两声短促的敲击！然后停顿几秒，又重复一次！
三长！两短！
这节奏……周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卧底，他对这种古老的、在特殊环境中传递信息的敲击密码再熟悉不过！这是……某种接头或者表示“安全\/危险”的特定信号？还是……贺兰容华新的把戏？
敲击声并不急躁，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和戏谑，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如同幽灵的呓语。它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这铁罐子般的空间里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周景明握紧了右拳，受伤的左手掌心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警惕地盯着头顶通风管道的破口，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贺兰容华的人这么快就清理了管道里的蒸汽废液，重新逼近了？还是……另有所图？
“呃……咳……”
手术台上，田翠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敲击声，或者更可能是体内残存的毒素和Ecmo带来的强烈不适所刺激，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呻吟。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却又无力做到。
而就在她无意识挣扎的瞬间，她那一直冰冷垂落、放在身体一侧的右手，仿佛被某种残留的意念驱动，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她的指尖，在虚空中茫然地摸索着，方向……正是旁边金属推车上，贺兰敏那只同样垂落、沾满黑血、还在微微抽搐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Ecmo带来的微弱体温，终于触碰到了贺兰敏冰凉的手腕皮肤。
触碰到……那皮肤之下，微弱却依旧顽强搏动着的脉搏！
一下。
又一下。
那脉搏的跳动，透过冰冷的皮肤，传递到田翠的指尖，仿佛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道电流强行激活、串联！
冰冷的坠落！无边的黑暗，窒息的海水……
灼热的火把！跳跃的火焰，映照着少年染血的脸庞，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抓住她……
粗大的铁链！缠绕在孤儿院侧后方的铁门上！巨大的挂锁！锁死了唯一的生路！
燃烧的火把！ 少年贺兰敏嘶吼着，将跳跃的火焰狠狠捅向铁链与挂锁的连接处！高温灼烧着金属，发出刺鼻的气味！铁链在火焰中变得通红！他是在……用火把烧灼锁链！试图将其熔断！而不是……点燃化学品堆？！
“锁……链……” 田翠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呓语般的气音。她的指尖，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抠住了贺兰敏手腕上搏动的脉搏点！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濒死灵魂的唯一纽带！
她的眼皮颤抖得更加剧烈，几滴生理性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滑落。在药物、机器和濒死体验的混沌中，一个颠覆性的认知，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照进了她的意识！
“别……” 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她的指尖死死抠着贺兰敏的脉搏，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接触传递过去，“……丢下他……”
她的头极其艰难地转向周景明的方向，紧闭的眼皮下，似乎有目光在努力聚焦，声音断断续续，却拼尽全力：
“火把……是……烧断……门栓的……锁链……他……在……开……路……”
烧断门栓！开路！
田翠这微弱却石破天惊的呓语，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周景明的神经上！他猛地看向田翠，又看向旁边在剧毒中痛苦挣扎的贺兰敏！
七年前孤儿院的大火……少年贺兰敏举着火把……不是在放火毁灭证据？而是在……用火焰熔断锁链，为被困的孩子们（包括田翠）强行开辟一条生路？！
这个颠覆性的真相，如同飓风，瞬间席卷了周景明的大脑！所有的线索、贺兰敏血书中的痛苦与挣扎、他对田翠那复杂到极致的“拯救”与“禁锢”……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人震撼的注脚！
通风管道里，那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
“咚…咚…咚…咚…咚…”
周景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所有的挣扎、权衡、冰冷的任务逻辑，在田翠那微弱却坚定的哀求、贺兰敏手腕上顽强搏动的脉搏、以及头顶那催命的敲击声中，被一种更原始、更炽烈的决绝所取代！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仅剩的两个氧气瓶，又扫过两张濒死的“病床”。
没有时间了！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去拿氧气瓶的阀门，而是狠狠抓向腰间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