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狭小的隔间里,几乎令人窒息。只有林墨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林建国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林建国看着林墨惨白的脸和嘴角不断渗出的血丝,看着他那双涣散却异常执拗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停在半空、沾着林墨鲜血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惊骇、恐惧、不解、愤怒……但最终,一种更原始、更根植于他骨子里的东西压过了一切——义气,以及那份对眼前这个“兄弟”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他猛地一咬牙,眼神中的惊疑和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
他不再犹豫,俯下身,避开林墨腰腹间那发光的胎记,小心翼翼地将林墨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
“撑着点!”林建国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动作麻利地扯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子,用力按在林墨嘴角还在渗血的伤口上。“水!我去给你弄水!”他想起外面还有半盆自己端来的热水。
“别…”林墨虚弱地抓住林建国的手腕,阻止他离开,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清晰,“水…没用…给我…点时间…” 他艰难地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太玄基础炼气诀》。
这一次,或许是血脉力量被短暂激活后的余韵,或许是生死边缘的刺激,气感运转虽然依旧艰涩痛苦,却比之前顺畅了一丝。
腰腹间那胎记的位置,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滋养着几近枯竭的丹田和受损的经脉。
林建国感受到林墨身体的微微颤抖和那微弱却努力调息的意志,没有再动。
他就这样半抱着林墨,充当着人肉靠垫,目光却死死盯住林墨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那枚暗红“石头”。
那东西散发的甜腥气和隐隐的不祥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墨的喘息渐渐平稳了一些,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比刚才清明了些许。他看着林建国紧绷的侧脸和那道紧锁的疤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个年轻时的爷爷,在如此诡异恐怖的场景下,没有选择逃离或质问,而是选择了守护。
“建国哥…”林墨的声音依旧虚弱。
“闭嘴!省点力气!”林建国低吼一声,打断了他,眼神依旧锐利地盯着那血丹,“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差点要了你的命!”他的语气带着后怕和愤怒。
林墨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黯淡了许多、却依旧妖异的半颗血丹,又感受了一下腰腹间胎记残留的温热。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传承画面和血脉共鸣,让他明白了很多事。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它…和我的‘家传’有关…也是麻烦的根源。”
他没有细说血丹的来历和云逸子的惨状,只是含糊地指向了那无法言说的“家传”秘密。
林建国显然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那道疤痕下的眼神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老子就知道!
你小子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林建国骂了一句,语气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他扶着林墨坐稳些,目光扫过林墨腰腹间那道已经彻底黯淡、恢复成普通暗红色印记的胎记,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动作有些粗鲁地撩开了自己旧军装的下摆,露出了精壮的腰腹。
林墨的目光瞬间凝固!
在林建国左侧腰腹,几乎与林墨胎记完全相同的位置上,赫然也烙印着一道暗红色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如同扭曲火焰般的胎记!
“这……”林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知道是平行时空的爷爷,但亲眼看到这血脉相连的印记出现在年轻时的林建国身上,那种冲击感依旧无与伦比!
这不仅仅是外貌的相似,而是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割裂的烙印!
林建国看着林墨震惊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胎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打小就有,我爹(林墨的曾祖父)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火印’,林家的男丁,十有八九都有。
我爹有,我爷也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墨,“你也有!
而且…刚才它还他娘的发光了!”
他指着林墨的腰腹,语气带着一种“这下你没法抵赖了吧”的意味。
林墨看着林建国腰间的胎记,又感受着自己胎记残留的温热,再联想到脑海中那些传承画面里云逸子与太爷爷的相遇……一个清晰的链条在他脑中形成:太爷爷林海山救下云逸子,获得传承和布袋。
云逸子身陨,其部分力量(包括这蕴含暴戾能量的血丹)和因果被布袋捕获。林家血脉因与云逸子(或其所修功法、所处世界)的接触而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异变,形成了这独特的胎记印记。
这印记平时隐没,但在遭遇特定能量(如这血丹)或濒临极限时会被激发,并可能赋予持有者一些特殊的能力或……引来未知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林墨喃喃自语,心中的许多疑惑似乎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看着林建国,眼神复杂,“这‘火印’…是福也是祸。”
林建国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福”字嗤之以鼻。他重新拉好衣服,遮住胎记,眼神却变得更加凝重:“祸根就是那玩意儿?”他再次指向林墨手中的血丹,“还有你这身神神叨叨的本事?你到底从哪儿来?
三十年后?
还是…更邪门的地方?”
他紧紧盯着林墨的眼睛,这一次,他要一个答案!那胎记的共鸣,让他无法再将林墨仅仅视为一个神秘的“兄弟”。
面对林建国直指核心的质问,林墨沉默了。他看着林建国那双写满决心和担忧的眼睛,看着那张年轻却带着风霜、眉角疤痕狰狞却透着一股子义气的脸。
他脑海中闪过病床上爷爷临终前慈祥的面容,闪过母亲独自垂泪的背影,闪过自己拖着病体回到祖宅的绝望……
时空的隔阂,血脉的羁绊,生死的秘密……在这一刻交织缠绕。
林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天空或虚无,而是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枚样式古朴、边缘磨得光滑的黄铜钥匙。
这是爷爷(现代)临终前,紧紧攥在他手里交给他的。
是林家祖宅正厅那把巨大黄铜锁的钥匙,据说传了好几代,是太爷爷林海山当年特意打造的。
林墨将这把带着自己体温的铜钥匙,轻轻放在林建国粗糙宽厚的手掌心里。
“认识它吗?”林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建国疑惑地低头,看向掌心那枚小小的黄铜钥匙。
样式很普通,就是老式铜锁的钥匙,只是年头看起来很久了,表面光滑,带着岁月的包浆。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钥匙柄上那模糊的、几乎被磨平的刻痕图案——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如同火焰又似山峦的抽象符号。
就在林建国的指尖触碰到那刻痕的瞬间——
嗡!!!
林墨胸口的百宝布袋,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
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吸力骤然传来!林墨感觉自己体内那点刚刚恢复的微弱灵力,连同他与布袋之间那无形的联系,被疯狂地抽取!
与此同时,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半颗血丹,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再次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
一股比之前更加混乱、狂暴、充满时空错乱感的能量洪流,以林墨为中心轰然爆发!
“不好!”林墨心中警铃大作!但已经来不及阻止!
只见林墨手中的百宝布袋袋口处,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
一道狭长、漆黑、边缘闪烁着无数细碎彩色电光的时空裂隙,毫无征兆地、硬生生地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撕扯开来!
裂隙内部并非虚无,而是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无数破碎的光影!其中几幅画面,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投射在狭小的隔间墙壁上,也映入了林建国惊骇欲绝的眼眸中!
第一幅:一个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须发皆白的老者(老年林建国!),正艰难地抬起枯槁的手,将一枚黄铜钥匙塞到一个年轻男子(林墨!)的手中,嘴唇翕动,似乎在叮嘱着什么,眼神充满了慈爱和不舍…背景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墙壁。
第二幅:还是那个年轻男子(林墨!),穿着现代的衣服,脸色苍白憔悴,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一座破败却熟悉的老宅(林家祖宅!)门前,眼神疲惫绝望。
第三幅:老宅的阁楼上,年轻男子(林墨!)从一个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灰扑扑的布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那病床上垂死老者的面容,那破败的祖宅,那灰扑扑的布袋……尤其是老者那张脸,虽然苍老枯槁,但那眉眼的轮廓,那眉角熟悉的疤痕位置……林建国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剧震,僵在当场!
那…那是…老年的…自己?!
那把钥匙…那老宅…那布袋…
这个林墨…他来自…三十年后?!
时空裂隙在投射出这几幅画面后,能量似乎耗尽,剧烈地扭曲波动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崩溃消散!
“呃啊!”林墨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血丹光芒也急剧黯淡。强行撕开时空裂隙,代价巨大!
林建国猛地回过神!
他看着濒临崩溃的林墨,看着手中那枚滚烫的铜钥匙,再回想起刚才那如同神启般看到的未来画面,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涛骇浪般震惊与莫名悲怆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三十年后…”林建国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盯着林墨,“我…我就是这么教你…认银元的?”
他想起林墨那神乎其神的刮痕辨银法,想起他面对混混时的冷静和老练…
原来,是“自己”教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宿命般的悲凉感冲击着他。
他看着林墨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想起刚才画面中那个躺在病床上垂死的“自己”,一股滔天的怒火和不甘猛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林建国,难道就注定要像画面里那样,缠绵病榻,最后凄凉死去?!
这个来自未来的“孙子”(他下意识地认定了这个关系),难道也要死在这里?!
“他娘的!”
林建国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震惊、恐惧、不解,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最原始、最凶悍的暴怒!他一把将瘫软的林墨架起来,动作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另一只手抄起了始终别在腰后的柴刀!
柴刀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静,也带来了无穷的杀意!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扫向隔间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黑暗,锁定那个叫黄三的杂碎!
“走!”林建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开一切的狠劲,“先解决黄三!” 他架着林墨,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隔间门,大步走了出去。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眼下,谁敢动他林建国的“兄弟”(或者说…孙子?),他就剁了谁!
林墨虚弱地靠在林建国身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气和那种源自血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墙角背包里那台刚刚完成初步改装的“红星”收音机。
能量!他需要能量来激发这东西!
那台耗费了老郑心血和他“黑科技”的矿机\/脉冲发生器,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重武器”!
林建国会意,腾出一只手,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缠满导线、外壳还敞露着内部狰狞改造痕迹的收音机,像拎着一块板砖。
夜色浓稠如墨。两人,一个重伤虚弱却眼神决绝,一个怒火滔天杀气腾腾,相互搀扶着,如同两头受伤却更加危险的孤狼,融入了1992年青山镇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目标明确——黄三的据点!而林墨手中的半颗血丹,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不祥的暗红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