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公交车的车窗,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切割得支离破碎。
林墨靠在硬邦邦的塑料座椅上,侧腰传来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钝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指尖能清晰地摸到腰椎两侧凸起的骨节,那是多年弯腰驼背干木工活留下的勋章——腰椎间盘突出,外加严重的腰肌劳损。
胃里也适时地传来一阵隐痛,提醒他午饭又是随便对付的两个冷馒头。
三十岁,本该是男人壮年拼搏的年纪,他却感觉自己像一台提前报废的老机器,浑身零件都在嘎吱作响地抗议。
手机屏幕亮起,是房东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小林子,下季度房租该交了,月底前转我。”
林墨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又看了看自己银行卡余额里可怜巴巴的四位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昨天,工头老张也委婉地告诉他,新接的那个精装修项目工期紧、要求高,他这“老腰”怕是撑不住高强度的赶工了,让他“先回家养养”。
养养?拿什么养?
积蓄早在一次次看病吃药中消耗殆尽。父亲那边?自从他组建了新家庭,自己这个前妻的儿子就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联系仅限于过年过节礼节性的问候。母亲?
她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刚帮继父的儿子凑了新房的首付,已是捉襟见肘。
学历?初中毕业就跟着叔伯进城学木工,在这个大学生都遍地走的年头,他这点手艺,在日新月异的装修市场里,正被机器和更年轻的学徒工迅速取代。
感情?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初中时懵懂喜欢过的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听说早已嫁为人妇,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些年,忙着糊口,忙着对抗身体的疼痛,感情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通讯录里除了几个同样在底层挣扎的小学、初中同学偶尔发个牢骚,就只剩下工头和材料商的号码。
城市巨大的钢铁森林,曾经承载着他微薄的希望,此刻却像冰冷的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
霓虹闪烁的繁华与他无关,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只映照出他疲惫不堪的倒影。
“牛马……”林墨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自嘲和厌倦。
十多年的打工生涯,可不就是一头不知疲倦的牛马吗?直到累垮了,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然后被无情地丢弃。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越来越清晰地缠绕上他的心头:
回去!回老家!
回那座空置已久的祖宅!
至少那里没有高昂的房租,没有逼仄压抑的出租屋,没有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和工头的催促。
就算破败,就算荒凉,那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称之为“根”的地方。
或许,在那份远离尘嚣的寂静里,他这具破败的身体,还能找到一丝喘息之机,像冬眠的动物,安静地等待……或者结束。
没有太多的犹豫,或者说,他早已别无选择。林墨用卡里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张回老家县城的长途汽车票。
行李简单得可怜:一个塞满了旧衣服的帆布包,一套用了多年的木工工具箱——这是他唯一舍不得丢掉的吃饭家伙,还有一部屏幕碎角的二手智能手机。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从灰蒙蒙的城市过渡到略显萧瑟的田野,再到越来越浓密的绿意。
熟悉的乡音在车厢里响起,带着泥土的气息。
林墨靠在车窗上,闭上眼,腰背的疼痛似乎被这归乡的颠簸暂时掩盖,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丝……近乎绝望的平静。
回到那个承载着家族记忆也见证着家族衰落的地方,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也是他走投无路之下的最后一方避风港。
未来?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先回去,躺下,喘口气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