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范静静听着,偶尔点头。
王铁山见他不怎么接话,觉得这年轻人怕是被这阵仗唬住:“张科长,您是从公安分局调过来的,那可是吃皇粮的正经单位,跟我们这厂保卫科可不一样。我们这儿,说白了,就是给厂子看家护院的,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怕是屈才您。”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眼睛却紧盯着张西范:“听说您是副局长级别下来的?那工资待遇肯定不低吧?怎么着也得是行政十六级,一个月小一百块钱?啧啧,顶我们这儿不少人好几个月。”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其他几个竖着耳朵听的保卫干事,呼吸都粗重几分,眼中满是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一个月小一百块!
乖乖,那是什么概念!
“王副科长,”张西范看着王铁山道,“厂里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执行。级别待遇这些,是组织对同志工作的肯定,不是拿来比较的。我个人没什么要求,只求把工作做好。”
他语气加重:“至于工作,没有大小之分,只有责任轻重。轧钢厂是国家重点企业,数万职工的身家性命和国家财产的安全都系于我们保卫科一身,这份责任,比天大!能来这里,是我的荣幸,也是组织对我的信任。我相信,科里的同志们,也都是有这份责任心和担当的。”
他目光从每一个保卫干事脸上一扫而过:“科里的同志们,很多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以后工作中,我还要多向大家学习,尽快熟悉业务。今天我刚来,主要就是认认门,认认人。具体工作,我们明天开个会,详细讨论。王副科长,你觉得呢?”
王铁山被他这不软不硬,却又句句在理,甚至隐隐带着敲打意味的话顶一下,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钢板上,震得自己手疼。
尤其是那句“比天大”的责任,和最后一句反问,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张科长,看上去是年纪轻轻,但是到不像是下来镀金的二代。
“行,张科长您说了算。”王铁山脸上肌肉皮笑肉不笑地应着,“您的办公室,杨厂长特意交代,给您收拾出来,就在里间,比我们这敞亮。”
他指向旁边一扇小门。
张西范站起身:“好,多谢王副科长。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说完,他便径直朝里间办公室走去,留下王铁山和一众保卫干事面面相觑。
“嘿,这新来的,有点意思啊……”一个年轻的干事忍不住小声嘀咕。
王铁山狠狠瞪他一眼:“嚼什么舌根子!活干完了?都杵在这儿干什么,等着发奖金啊!”
那干事立马缩缩脖子,其他人也作鸟兽散,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心思却都飘向那扇紧闭的门。
王铁山望着那扇门,重重了一声。
来日方长,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的“张副局长”,到底有几把刷子!
而走进自己办公室的张西范,打量着这间还算整洁的独立办公室。
这保卫科,果然是卧虎藏龙,不过,也正好。
不把这些刺头一一捋顺起来,如何能真正扎根,累积声望?
张西范关上办公室的门。
这间办公室,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墙角还有个旧脸盆架,上面搭着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
聊胜于无。
他走到窗边,窗户玻璃倒是擦得干净,能看到外面厂区的一角,烟囱冒着烟,一派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
“小刘!”张西范扬声喊一句。
门立刻被推开,是先前引路的厂办干事小刘,他一直没走远,候在外面。
“张科长,您有什么吩咐?”小刘一脸机灵。
“麻烦你,去把咱们保卫科所有人员的花名册、档案,特别是近三年的奖惩记录、出勤考核表,还有近一年的工作记录、物资配发及损耗台账都给我找来。要详细的。”张西范把自己的要求说一遍。
“哎,好嘞!我马上去!”小刘听他要得这么细,心里嘀咕一声这位新科长怕是要动真格,脚下却不敢怠慢,转身小跑着去。
张西范回到桌后坐下,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王铁山这个刺头,只是明面上的。
水面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暗流。
他需要尽快掌握第一手资料。
不多时,小刘抱着一摞厚厚的材料进来,额角微微见汗:“张科长,都在这儿了。刘副科长刚从分局开会回来,孙副科长也从车间回来,我跟他们说您到了,他们马上过来。”
“好,辛苦了。”张西范点点头,直接从小刘手中接过最上面的一本花名册翻看起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说话声。
“老王,听说新科长到了?怎么样,是个什么章程?”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随后,王铁山带着两个人走进来。
“张科长,给您介绍一下。”王铁山侧着身子,指着左手边一个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中年人,“这位是刘建国刘副科长,管咱们科里的笔杆子和后勤账目。”
刘建国对张西范伸出手:“张科长,欢迎欢迎。路上有点事耽搁。”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文气,但握手时,张西范能感觉到他手心的薄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刘副科长客气。”张西范回握,力道不轻不重。
王铁山又指向另一边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约莫四十出头的汉子:“这位是孙大海孙副科长,主抓消防和生产纪律,是个跑腿的实干家。”
孙大海嗓门洪亮,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张科长好!以后有体力活,您尽管吩咐!”
“孙副科长好。”张西范同他握手,感觉对方手掌粗糙有力,虎口有老茧,是个练家子,眼神倒是相对纯粹一些。
“既然都到齐,”张西范放下手中的花名册,看向三人,“王副科长,麻烦你把科里现在在岗的同志都召集到院里,我初来乍到,总得跟大家见个面,说几句话。”
“行!”王铁山应得干脆,心里却嘀咕,这新科长谱还挺大,转身出去招呼人。
刘建国和孙大海则在张西范的示意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很快,保卫科的小院里就稀稀拉拉站二十多号人。张西范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一眼望过去,心里就是一沉。
这队伍,站没站相,不少人衣服都洗得发白,有的袖口还打补丁,肩章领章更是五花八门,新旧不一,甚至有几个干脆就没戴,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军容风纪差到极点。
这哪像个大厂的保卫科?
倒像是临时拉起来的民兵队,不,有些民兵队都比这精神!
张西范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他简单讲几句场面话,无非是初来乍到,请大家多支持,共同把工作搞好云云。
众人稀稀拉拉地鼓几下掌,眼神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麻木和无所谓。
“行了,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张西范挥挥手道。
等人群散去,张西范才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三位副科长说道:“三位副科长,跟我进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