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城的天,被军械库焚天的烈焰撕开了一道猩红的口子。那火已非寻常之火,是积蓄已久的腐朽与硫磺、桐油媾和出的妖异魔物,蓝绿色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将整座城池映照得如同炼狱。浓烟翻滚如垂死的黑龙,裹挟着刺鼻的焦糊与硫磺恶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袁军士卒的心头。
军械库的毁灭,抽掉了汝南城最后一丝抵抗的脊梁。城头之上,守军肝胆俱裂。那照亮半个城池的毁灭之光,不仅焚尽了军械,更将他们心中对仲家皇帝袁术那点摇摇欲坠的敬畏与幻想,烧成了灰烬。恐慌如同瘟疫,瞬间蔓延。有人瘫软在地,望着那冲天的火柱喃喃自语;有人丢下兵器,像无头苍蝇般在城墙上乱撞;更有甚者,竟对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祈求这灭世之火饶恕自己。
“天罚!这是天罚啊!”一个老兵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哀嚎,“仲家…完了!”
城下,联军大营却如同苏醒的巨兽。刘基身披玄甲,立于中军高台之上,冷峻的目光穿透烟尘,牢牢锁住那座在火光中颤抖的城池。他身旁的张辽,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战意,手中月牙戟斜指汝南城头,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主公!军械库火起,袁军肝胆俱裂,正是破城良机!末将请为先锋!”
“擂鼓!”刘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瞬间压过了烈焰的咆哮,“传令三军!总攻汝南!”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大地的心跳,骤然炸响!这鼓声是进攻的号角,是催命的符咒,更是压垮汝南守军最后一丝侥幸的巨石!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平地而起。早已蓄势待发的联军将士,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冲向汝南城!冲在最前的,正是张辽率领的“十杰营”精锐骑兵!马蹄践踏着被火光映红的大地,卷起漫天烟尘。骑士们俯身马背,长槊如林,冰冷的锋刃直指前方,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
城墙上稀稀拉拉的箭矢软弱无力地落下,大多歪斜着插入泥土,甚至未能触及奔腾的骑阵。张辽一马当先,月牙戟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寒光,轻易拨开几支流矢,口中厉喝如雷:“破阵营!随我夺门!”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直扑城门!身后亲卫如影随形,铁蹄踏过护城河上临时铺设的简陋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城门口,一小撮试图负隅顽抗的袁军士卒,被这雷霆万钧的气势骇得魂飞魄散,还未及组成像样的防御,便被狂飙突进的铁骑狠狠撞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刀光闪烁,血花飞溅,惨叫声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马蹄声中。
与此同时,刘备军的攻城部队也展现出惊人的效率。一架架结构更为精巧、带有坚固铁制滑轮组和防护挡板的改良云梯,被士兵们喊着号子,在盾牌掩护下迅速推向城墙。云梯顶端的铁钩狠狠咬住垛口,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手持环首刀的悍卒口衔利刃,如猿猴般敏捷地向上攀爬。城头守军惊魂未定,组织不起有效的滚木礌石反击,偶有零星箭矢射下,也被云梯的挡板或士兵的盾牌格开。
“上!快上!”刘备在阵后亲自督战,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关羽、张飞两员虎将更是身先士卒,一人如青龙出水,一人似黑虎下山,刀矛并举,硬生生在城头撕开血淋淋的缺口,掩护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涌上。
城内的抵抗,比预想的更加微弱。军械库的大火不仅摧毁了物资,更彻底焚毁了袁军的斗志。街道上,溃兵如没头苍蝇般乱窜,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偶有小股军官试图收拢残兵组织巷战,立刻便会被汹涌而来的联军洪流无情碾碎。喊杀声、哭嚎声、兵器碰撞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混杂着无处不在的焦糊味,构成了汝南城陷落时最绝望的交响。
汝南城中心的“仲家行宫”,此刻已是一片末日景象。昔日的雕梁画栋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华丽的宫室内,袁术形容枯槁,披头散发,昔日称帝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他死死攥着一只金杯,杯中美酒早已洒了大半,染污了他那身象征至尊的赭黄龙袍。
“废物!都是废物!”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金杯狠狠砸向跪在阶下瑟瑟发抖的几名将领,“朕的军械库!朕的汝南!朕的江山!你们…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连个库房都看不住!连座城都守不住!朕要诛你们九族!九族!”
阶下将领面如死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连大气都不敢出。殿外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陛下!陛下!”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西门…西门破了!张辽的骑兵…杀…杀进来了!东门、南门也快顶不住了!快…快走吧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袁术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疯狂的怒火取代,“朕是天子!受命于天!朕能走到哪里去?!朕不走!朕要与社稷共存亡!”
“陛下!留得青山在啊!”谋士杨弘扑倒在地,涕泪交流,“淮南!我们还有淮南!寿春根基尚在!只要陛下在,仲家就还有希望!请陛下速速移驾!”
“寿春…寿春…”袁术喃喃着,眼中那点疯狂的火苗渐渐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仓皇。他终于被“寿春”二字点醒,那是他最后的老巢,最后的指望。
“备…备车!快!”他猛地跳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金银细软!快收拾!还有朕的玉玺!快!”
行宫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宫女太监哭喊着四处奔逃,侍卫们也人心浮动。袁术在几名忠心侍卫的簇拥下,连滚爬爬地冲出大殿,甚至顾不上换下那身累赘的龙袍。一辆装饰华丽的御辇早已备好,袁术几乎是被人塞了进去。
“走!快走!出南门!”杨弘嘶吼着,指挥着仅存的数百名还算齐整的御林军护住御辇。
御辇在混乱的街道上艰难前行。昔日繁华的街巷,此刻成了修罗场。溃兵、追兵、趁火打劫的地痞、绝望哭嚎的百姓…乱成一团。御林军的呵斥和刀枪根本无法驱散拥堵的人群。不断有流矢从黑暗中飞来,钉在车厢上发出“夺夺”的闷响,引得车厢内的袁术发出惊恐的尖叫。
“让开!天子车驾!挡驾者死!”侍卫头领声嘶力竭地挥舞着佩刀,砍翻几个挡路的溃兵,硬生生在混乱中劈开一条血路。
然而,当他们终于冲出摇摇欲坠的南城门,踏上通往淮南的官道时,身后的队伍已不足出发时的一半。回头望去,汝南城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盆,将夜空映得一片血红。那火光,仿佛仲家王朝最后的、凄厉的挽歌。
袁术的逃亡之路,是一条通往绝望深渊的不归路。御辇的华盖在颠簸中歪斜,金漆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胎。拉车的马匹口吐白沫,疲惫不堪。护卫的御林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甲胄蒙尘,兵器低垂,脸上写满了麻木与恐惧。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阵惊弓之鸟般的骚动。
“粮…粮食还有多少?”袁术蜷缩在颠簸的车厢里,声音嘶哑干涩,早已不复帝王威严。他身上的龙袍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污渍,散发着馊味。
杨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回禀:“陛下…所剩无几了。昨日…昨日又走了两队侍卫,他们…他们卷走了最后几袋粟米…”
“混账!反了!都反了!”袁术猛地捶打车壁,发出空洞的响声,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逃亡的惊恐、颠簸的劳顿、食物的匮乏,早已将这个养尊处优的“仲家皇帝”折磨得油尽灯枯。他脸颊深陷,眼窝乌青,只剩下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恐惧和对食物的贪婪渴望。
队伍行至一处荒僻的山坳,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暮色中。残阳如血,将庙宇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添几分凄凉。
“陛下,天色已晚,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此…歇息片刻吧?”杨弘看着袁术灰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侍卫们勉强清理出一块地方,将袁术搀扶进满是蛛网和灰尘的正殿。神像早已残破不堪,泥胎剥落,露出里面的草梗木架,空洞的眼窝漠然地俯视着这群狼狈的闯入者。
有人寻来些枯枝,在殿中生起一小堆微弱的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袁术那张枯槁绝望的脸。他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旧棉絮,蜷缩在火堆旁,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半是寒冷,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饿…朕饿…”他喃喃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跳跃的火苗,仿佛那是美味的珍馐。
杨弘叹了口气,从怀里摸索出最后小半块硬得像石头、沾着泥土的麦饼。这是他偷偷藏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下一小块,递到袁术嘴边。
袁术如同饿狼般一把夺过,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用所剩无几的牙齿拼命地啃咬、撕扯。粗糙的饼屑噎得他直翻白眼,他却浑然不顾,只是贪婪地、本能地吞咽着。
“水…水…”好不容易咽下那点东西,他又嘶哑地叫起来。
一个侍卫解下自己的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他递过去,袁术抢过来,仰头就往嘴里倒。几滴浑浊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凉,随即是更深的干渴和空虚。
“淮南…还有多远?”袁术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名为“寿春”的希望之光。
“快了…陛下,快了…”杨弘只能这样安慰,声音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那黑暗仿佛无边无际,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殿内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
“谁?!”侍卫头领猛地拔刀,挡在袁术身前,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火光映照下,几个身影出现在破败的庙门口。并非追兵,而是白日里借口探路而离队的那几名侍卫!他们去而复返,身上鼓鼓囊囊,脸上再无半分恭敬,只有赤裸裸的贪婪和凶狠。
“嘿嘿,陛下,”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校尉,掂量着手中抢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们伺候您一路,风餐露宿,也该讨点辛苦钱了吧?您这身龙袍…还有这玉玺…借兄弟们换口饭吃?”
“大胆!你们要造反吗?!”侍卫头领目眦欲裂,挺刀上前。
“造反?哈哈!”那校尉狂笑一声,猛地抽出腰刀,“这仲家的天早就塌了!老子现在只认这个!”他晃了晃手中抢来的金饼。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名叛兵已如饿狼般扑了上来!目标直指袁术身上那件虽然肮脏却依旧价值连城的龙袍,和他死死抱在怀里的传国玉玺!
“护驾!”忠心侍卫头领怒吼着迎上,刀光闪动,瞬间与叛兵厮杀在一起。破庙内顿时刀光剑影,怒吼与惨叫声交织。杨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躲到神像后面。
袁术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场为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物件而爆发的血腥厮杀。忠心侍卫人数太少,很快就被砍倒。那校尉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沾血的刀尖指向袁术怀中:“老东西,拿来吧!”
“不…不!朕是天子!朕…”袁术绝望地嘶吼着,死死抱住玉玺,如同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子?呸!”校尉一口浓痰啐在袁术脸上,劈手就去抢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蜷缩在神像后的杨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绝!他猛地抓起地上半块沉重的残破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背对着他、正弯腰抢夺玉玺的叛军校尉的后脑!
“砰!”
一声闷响!校尉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鲜血混合着脑浆从他后脑的破口汩汩涌出。他晃了晃,像截朽木般重重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剩下的叛兵。他们看着杨弘手中滴血的砖头,又看看地上头领的尸体,再看向角落里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的袁术,最后一丝凶悍也化作了恐惧。
“鬼…有鬼啊!”不知谁喊了一声,剩下的叛兵发一声喊,竟连同伴的尸体和抢来的包袱都顾不上,连滚爬爬地冲出破庙,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袁术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呆呆地看着地上校尉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又看看手中沾着脑浆和鲜血的玉玺,再看看握着染血砖头、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杨弘。
“哈…哈哈…哈哈哈…”袁术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由低到高,由压抑到疯狂,在空旷破败的山神庙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悲凉和彻底的绝望。他笑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猛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哇地一声,竟呕出一大口暗红的淤血,溅在冰冷的地面和那象征皇权的玉玺之上!
“朕…朕…”笑声戛然而止,袁术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他死死攥着那枚沾满血污的玉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歪倒在地,气息断绝。那双曾经野心勃勃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庙顶破洞外那几颗冷漠的寒星。
仲家皇帝袁术,这位志大才疏、僭越称帝的冢中枯骨,最终未能回到他梦想中的淮南寿春。他倒毙在豫州与淮南交界处一座无名荒山的破庙里,身边只有一枚冰冷的玉玺和一个吓傻的谋士,结束了他荒唐而可悲的帝王梦。
汝南城头,残烟袅袅,焦糊的气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却已压不住新生的气息。一面崭新的、绣着“刘”字和象征铁犁与齿轮交叉图案的玄色大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招展,取代了那面被烈焰焚毁大半的“仲”字旗。
刘基在张辽、徐晃、刘备、关羽、张飞等文武重臣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城头。他俯瞰着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城池,目光沉静而深远。城内的混乱已被迅速平定,联军士兵正在清理街道,扑灭余火,收拢俘虏。一队队士兵押解着垂头丧气的袁军俘虏走过长街,引来两旁劫后余生的百姓复杂目光——有恐惧,有麻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新秩序的期盼。
“文远、公明,汝南初定,百废待兴。”刘基的声音沉稳有力,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传开,“张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赈济城中受战火波及的百姓。严明军纪,敢有扰民劫掠者,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张辽、徐晃抱拳领命,声如洪钟。
“玄德公,”刘基转向刘备,“有劳你部协助维持城内秩序,甄别袁氏余孽,安抚地方乡绅。豫州各郡县,传檄而定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雷霆扫之!”
刘备肃然拱手:“基公放心,备定当竭尽全力!”
刘基的目光越过残破的城墙,投向东方熹微的天际线,那里是许昌的方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
“袁术已死,豫州已入我手。然天下汹汹,群雄环伺。真正的巨鳄,盘踞许昌,挟天子而令诸侯。”他顿了顿,手指缓缓抬起,指向许都的方向,指尖仿佛凝聚着千钧之力,“整顿兵马,安抚地方。下一战,剑指许昌!这中原腹心之地,该换一片青天了!”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光芒刺破了汝南城头未散的硝烟,照亮了城楼上那面崭新的玄色旗帜,也照亮了刘基眼中那燃烧着的、志在天下的熊熊火焰。脚下的豫州大地,正带着战火的余温与新生的希望,彻底纳入他的版图。而更广阔的中原战场,那盘踞许昌的阴影,已然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