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叶晓,二十岁,江湖人称“生命维持物质转移护送规划师”。说人话?送外卖的。
今天又是风里来雨里去,给资本家当牛做马的一天。电动车跑烂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腿都快蹬出火星子了,终于熬到收工。
瘫在出租屋那张嘎吱作响的二手沙发上,叶晓摸出手机,眯着眼瞅了瞅今天的战绩。
“啧,跑了二十单……撑死一百块。”他咂咂嘴,刚想把手机丢开,“今天还行,泡面能加俩蛋了……”
念头还没落地,手机屏幕猛地一亮,一个刺眼的弹窗像催命符一样跳出来,明晃晃几排字:
【系统提示】尊敬的骑手,您今日超时送达订单5单,根据平台规则,共扣除200元服务保证金,请及时查看并注意提升服务质量,避免再次发生! (微笑表情)
叶晓眼前一黑,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
“我……!”他捏着手机的手指都泛了白,一口气没喘匀,憋得胸口发闷。两百块!老子风里雨里跑一天还倒欠平台一百?!这他妈叫什么?业界新词——付费上班!
他喉咙发干,一股火直冲天灵盖:“不就取餐那会儿等得蛋疼,实在没忍住开了把农药么……至于扣这么多?”
越想越憋屈,怨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都怪那破商家!做得比乌龟爬还慢!害老子干等着无聊才手贱!还有这破游戏!选什么‘牢备’!大招憋半天没搓出来人就没了,冷却直接挂到地老天荒!还有那‘牢大’,天天‘坠机’,设计师能不能修复下啊!”
肚子里适时地“咕咕”一阵乱叫,像在抗议主人的无能狂怒。
“算了算了……”叶晓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跟这破系统较什么劲,下次……下次老子出门带传送好了!”虽然可能要牺牲点什么,管他呢,先把肚子填饱。
吃啥?牛肉?骨头?叶晓咽了口唾沫,果断选择前者。你可能觉得离谱,谁会拿牛肉当家常便饭?
嘿,叶晓可以!
三分钟后。
“呼——!”叶晓捧着一个印着“红烧牛肉”大字的大碗,满足地吹着气,脸上洋溢着虔诚的光辉,“还得是我!这手法,这火候,水刚刚好没过面饼三分之二,调料包撒得那叫一个均匀!”他吸溜了一大口,“啧,绝了!以后哪个姑娘跟了我,就等着享福吧,保准把她喂得白白胖胖……”
美滋滋干掉一碗“牛肉大餐”,叶晓抹了抹嘴,肚子是垫了底,可心里总觉着还缺点啥。
“差杯蜜雪冰城啊!”他打了个饱嗝。
说干就干!叶晓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把那身明晃晃、价值“一百多块巨款”的外卖工服扒下来,狠狠丢在沙发上。看着那显眼的LoGo,他真想冲上去踩两脚解气!
“……算了,踩坏了老子还得买!血亏!”他咕哝着,换上从夜市地摊扫来的“十块钱三件”的垮垮外套,“都下班了,谁还穿这毛线工服!晦气!”
对着裂了条缝的卫生间镜子,叶晓抓起廉价的塑料梳子,精心梳了个自认为帅裂苍穹的中分发型。
“啧,”他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太帅了……帅成这样,要是犯法的话,哥们儿早该轮回好几世了吧?哈哈!”
人模狗样的叶晓揣上手机,雄赳赳气昂昂地晃下楼,跨上他那台“分了24期才娶进门”的小电驴,哼着“你爱我我爱你”的洗脑神曲,刚拧动把手准备冲向蜜雪冰城——
嗡——!!
一股剧痛毫无征兆地从颅骨深处炸开!像有根烧红的铁棍在里面疯狂搅动!叶晓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一边歪倒。
“噗通!”他从电驴上栽了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痛像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脑仁,额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嘶——!”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抱住脑袋,牙齿咬得咯咯响,“操……拼好饭吃多了?昨晚那9块9的套餐……真特么加了‘料’?”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该不会……中什么邪门病毒了吧?”
他想挣扎着爬起来,稍微一动,那钻心的痛楚就变本加厉地袭来,头晕目眩,恶心得想吐。
“完了……这下真挺了……”叶晓眼前阵阵发黑,“得叫老马……”他忍着剧痛,伸手去够掉在一步之外的手机。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屏幕——
轰!!!
脑子里仿佛有座火山彻底爆发!排山倒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和痛感。世界,安静了。
……
意识再次回笼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儿。
叶晓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白晃晃的天花板和刺鼻的味道让他一阵恶心。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裹尸布。
“醒了?”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给隔壁床换药,抬眼扫了他一下,“醒了就收拾下,你检查报告在三楼病理科窗口,缴完费记得去拿。”
叶晓还有点懵,脑子里像塞满了湿棉花,沉甸甸的疼。他下意识“嗯”了一声,慢吞吞坐起身。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摸索着找到自己那件地摊外套穿上,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骂出声。
屏幕上明晃晃显示:09:27 。他记得出门买奶茶是晚上九点多……“这是昏迷了十二个钟头?IcU观光套餐?”
想到钱,叶晓的心像被丢进了冰窟窿,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开始蠢蠢欲跳。“妈啊……贪小便宜吃大亏……”他骂骂咧咧地扶着墙,像一只被抽了筋的虾,一步三晃地挪向电梯。
电梯门在眼前冰冷地合拢,数字下降。叶晓看着镜面门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越发烦躁。电梯门在一楼打开,他拖着灌了铅的腿走向服务台。
“您好,叶晓是吧?昨晚急救观察加基础检查治疗费用,共计五百元整。”窗口里的护士声音平淡无波。
“五百?!!”叶晓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劈叉了,“我就搁这睡了一宿!你们抢劫啊!五百块够我去 YUE 个一条龙了!!”他双手撑着柜台,愤怒地据理力争,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里面了。
可惜,道理在穿白大褂的和拿着警棍的保安面前,屁都不是。
一番激烈但文明克制的争执后,叶晓像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乖乖掏空了钱包。他安慰自己:“咱是文明人……对,文明人,绝对不是怂了保安大哥的肱二头肌……” 钱包瞬间瘦成了纸片。
揣着一肚子窝囊火,他又晃晃悠悠上了三楼。人还没站稳,窗口里冷冷丢出一句:“病理报告,一百。”
叶晓的脑袋“嗡”的一声,积攒了一早上的怨气、绝望、肉痛瞬间被这根导火索点燃!
“我xxx!还有完没完了?!老子命都快没了你们还搁这儿刮油水呢?!这tm是医院还是屠宰场?!棺材里伸手死要钱是吧?!”叶晓的脸涨成猪肝色,唾沫横飞,把整个寂静走廊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结局毫无悬念。
他刚吼出几句灵魂国骂,两只戴着白手套的大手就铁钳般架住了他,任凭他双脚离地徒劳挣扎,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直接拖出了病理科大门口,咣当一声,玻璃门合拢,把他和门外冰冷的空气锁在了一起。
在身体离地的最后瞬间,他好像瞥见刚才窗口后递报告的那个医生,眼神复杂,带着点……“报废零件回收站见” 似的怜悯?
“黑店!丧良心!土匪窝都没你们抢得快!草xx……等老子举报你们!”
叶晓撑着被摔得生疼的胳膊肘爬起身,冲着那冰冷的大门破口大骂,不甘心到了极点。他低头,看见那份惹祸的报告掉在脚边的污水里。
他弯腰捡起来,那张薄薄的纸被揉得又皱又脏,还沾着可疑的污渍。
他满不在乎地展开,准备把上面的鬼画符拍下来当作呈堂证供。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龙飞凤舞的专业术语,跳过一堆看不懂的影象图描述……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报告最下方。
整个世界瞬间寂静无声。
只有两个用加粗宋体印刷、冰冷得像墓碑刻字的词,死死地印入他的瞳孔:
【脑癌晚期】
叶晓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感从尾椎骨窜上来,蔓延全身。
他的目光近乎呆滞地向下挪动,看见了下面一行更小的字:
【生存期预估:约1-3个月。建议舒缓疗护。】
“建议……建议你姥姥!” 叶晓脑子里轰隆一声,像炸了个闷雷。
那张纸突然变得无比烫手,手指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抖。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医生眼神里的东西——不是同情,更不是惋惜,而是医生看一个即将报废的残次品零件的、纯粹的、冷酷的效率评估。
没有想象中的崩溃大哭,也没有发疯撞墙。叶晓只是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慢吞吞地从地摊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打火机“咔哒”一声,橘红的火苗照亮了他麻木的脸。
狠狠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直冲肺腑,呛得他眯起了眼。
“啧……”浓重的烟雾从他鼻腔里喷出来,“真他妈的……草。”他声音沙哑,像砂纸在打磨生锈的铁管,“老婆没讨到,娘们儿小手都没摸过几回……混了小半辈子,临了还成了废物中的报废品。”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老天爷这是……赶工期催命呢?”
他仰起头,想冲着那片灰蒙蒙的城市天空骂几句脏话解恨。可目光却在抬头的瞬间凝住了。
天穹之上,城市的霓虹遮掩不住的地方,竟有稀稀落落的几点星子,顽强地亮着。
“呵……”叶晓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到嘴边的脏话又噎了回去。小时候,爹妈就骗他说,死了的人会变成星星。“……还是不骂了,别骂到自己爹妈头上……回头变星星了还得挨顿揍……哈哈。”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红烧牛肉面、蜜雪冰城、游戏里的连杀播报、大街上裙角飞扬的姑娘们……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尝过,那么多风景没看过,那么多妹子……真tm亏大了。
“算了……”他又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弹掉烟灰,“认栽。好歹……能喝顿安生的酒。”
他掏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马云国,他铁瓷,从穿开裆裤玩泥巴就混在一起的好大儿,上网打屁,泡脚按摩,革命情谊深厚。虽然自从他送了外卖,联系确实少了点。
电话拨出去,漫长的“嘟…嘟…嘟…”声在耳边响着,像钝刀子割肉。
一直响到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叶晓愣住了。胸中刚刚被烟压下去的那股邪火“腾”地又烧了起来!所有人都可以不接电话,唯独你马云国不行!
“好你个大儿!翅膀硬了?!当爹的电话都不接了?!”叶晓收起手机,咬牙切齿,把那份宣告死刑的报告胡乱塞进兜里。他知道那小子八成躲在哪个黑网吧里,化身“中国机长”开飞机呢!必须去逮个正着!今天这酒钱,非得让这小子放血不可!
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马云国被“慈父”从电脑前揪起来、一脸肉疼地捂着钱包付账时的表情。
这画面感让叶晓惨淡的脸上竟扯出一点扭曲的笑意。
当然,想归想。儿子买单?不存在!从来只有爸爸请儿子吃饭!规矩不能乱!
走在弥漫着汽车尾气和小吃摊油烟味的街道上,叶晓一边走,一边不屈不挠地继续打电话给马云国。“嘟……嘟……嘟……”的忙音在喧嚣的城市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刺耳,一遍又一遍。
“搞什么飞机……”叶晓皱着眉,心里隐约有点不对劲了。这小子瘾再大,也不至于连打七八个都不接啊?真出事……呸!乌鸦嘴!肯定忙着“起飞”呢!他甩甩头,准备再拨第九遍。
就在他拇指即将按下重拨键的瞬间——
砰!哐当!!哗啦!!!
一连串震耳欲聋、金属扭曲的巨响从前方十字路口猛地炸开!宛如平地惊雷!
叶晓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视线所及,一片狼藉!
一辆巨大的红色集装箱卡车——车身侧面“大运物流”四个大字像血一样刺眼。
它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钢铁巨兽,庞大的车身在巨大惯性下疯狂地左右摇摆扭动,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绝望刺耳的尖叫,拖拽着长长的黑色擦痕,完全失去了控制!
如同保龄球撞向球瓶,周围的小轿车被它蛮横地撞飞、挤扁、推翻!
一辆银灰色轿车被拦腰铲起,像个破玩具一样狠狠砸在路边花坛上,零件玻璃飞溅!紧随其后,一辆白色SUV被拦腰撞中侧翻,摩擦着地面拖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几乎是眨眼间,“轰!”一声爆响,那辆侧翻的SUV猛地燃起冲天烈焰,刺眼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浓烟!
这失控的“大运”,正带着一身戾气和滚滚浓烟,裹挟着无数金属碎片与毁灭的气息,如同脱轨的死亡列车,对着他此刻站立的人行道方向,高速碾压过来!那庞大的车头在他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
叶晓浑身的血都凉了!双腿像被钉死在地,灌满了铅!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冻结了他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逃跑?本能让他想跑,可恐惧已锁死了他的关节!
人的反应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就是屁!他就是那个注定要被碾成碎渣的炮灰!
视野里,狰狞的红色车头如同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带着刺鼻的轮胎焦糊味和绝望的引擎轰鸣,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周围的尖叫、爆燃声、鸣笛声……一切都模糊了,褪色了,变得遥远。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灼热的沥青和金属熔化的焦臭味,呛得他发昏。
时间像是被慢放,又像是被猛然加速到了极致。
在意识彻底被那片巨大阴影吞噬前的最后一毫秒,只有一句充满黑色荒诞感的遗言,清晰地划过叶晓即将断线的思维:
“……这算不算……出门撞‘大运’了……”
咚——!!!
一声沉闷到让人牙酸的巨响,吞噬了世间所有声音。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