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濠江细雨绵绵。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将整个澳门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水雾之中。
阿杰的葬礼在半岛边缘一处偏僻冷清的公共墓园举行。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蜂拥的媒体,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远房亲戚和几个赌场里勉强算认识阿杰的同事,神情麻木地站在细雨中。小小的墓碑前摆着几束惨白的菊花,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凋零。阿杰的母亲,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衣服,在亲友的搀扶下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葬礼草草结束,人群带着廉价的同情和更深的麻木,陆续离开。很快,空旷的墓园里只剩下连绵的墓碑、冰冷的雨丝,和那低泣的老妇人。
雨,渐渐大了起来。从绵绵细雨变成了倾盆暴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噼啪声,汇成水流沿着伞骨淌下,如同垂落的泪帘。狂风卷着雨水,抽打着墓园里稀疏的树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老妇人也被亲戚强行搀扶着离开了。整个墓园,仿佛只剩下风雨和孤魂。
就在这片凄风苦雨之中,墓园入口处,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防水风衣的身影出现了。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身影撑着一把普通的黑伞,步伐沉稳而缓慢,一步步踏着积水,走向墓园深处,走向阿杰那块崭新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墓碑。
来人正是杜冰。
她停在了墓碑前。雨水顺着伞沿在她身前形成一道水幕,将她和墓碑隔绝在一个小小的、模糊的世界里。她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阿杰那张带着点腼腆笑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干净,对未来似乎还有着憧憬。如今,只剩下一方冰冷的石头。
她没有献花,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礁石,任由暴雨疯狂地冲刷着周围的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狂暴。墓园里的能见度变得极低,远处的景物都模糊在灰白的水汽之中。
终于,杜冰动了。
她缓缓蹲下身,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裤脚。她伸出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拂开墓碑前被雨水打得凌乱的花束。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专注和冷静。
她的目光,落在了墓碑基座下方,那个小小的、用来焚烧祭奠纸钱的方形凹槽里。里面除了被雨水浸泡成糊状的纸灰,空无一物。
杜冰的手没有停,指尖探入那冰冷、粘稠、散发着怪味的纸灰泥泞之中,仔细地摸索着。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混着泥污。
几秒钟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微小的凸起物——被巧妙地用强力胶粘在凹槽内侧壁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
她的指尖用力一抠!
一块指甲盖大小、被透明防水密封袋包裹着的黑色微型芯片,落入了她的掌心!芯片一角,还沾染着一点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阿杰的血!
任务完成!阿杰用命换来的东西,到手了!
就在芯片落入掌心的瞬间!
“咔嚓!咔嚓!咔嚓!”
四面八方,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如同数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雨幕和昏暗!强光手电的光柱,精准地锁定了蹲在墓碑前的杜冰!
暴雨声中,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周围的墓碑后、树丛里同时响起!如同鼓点,敲打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也敲打在人心上!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八个穿着黑色雨衣、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身影,从雨幕中无声地围拢过来!他们步伐沉稳,训练有素,瞬间封死了杜冰所有可能的退路!雨水顺着他们雨衣的帽檐和冰冷的枪管滴落。
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雨衣下肌肉虬结的轮廓隐约可见。他脸上戴着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色面罩,眼神如同毒蝎,死死盯着杜冰握着芯片的手。他缓缓抬起手,手中赫然是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隔着雨帘,稳稳指向杜冰的眉心。
冰冷、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穿透暴雨,清晰地传入杜冰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杜女士,雨天路滑,小心脚下。把东西放下,刘先生念旧情,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暴雨如注,冲刷着冰冷的墓碑和阿杰凝固的笑容。八个枪口,如同死神的瞳孔,锁定了伞下那个握着血色芯片的孤影。
杜冰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中,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冰面上无声地划过。
她握着芯片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芯片边缘坚硬的棱角,透过薄薄的手套,传递来一种冰冷的刺痛感。阿杰的血,仿佛还残留着最后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
她没有看那些围拢上来的枪手,目光越过冰冷的枪口和如注的雨帘,落回阿杰的墓碑上。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容依旧腼腆干净。
“全尸?” 杜冰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浸透了寒意的平静,“阿杰才刚躺下,你们就这么急着…给他送邻居?”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慢慢探入风衣内侧。这个动作让所有枪手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扣上了扳机!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杜冰的动作却依旧平稳、缓慢。她没有掏出武器,只是摸出了一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照片——阿杰生前和母亲在老家门前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阿杰笑得灿烂,母亲脸上是满足的褶皱。
她低头看了一眼照片,然后,在八双充满杀机和警惕的眼睛注视下,在暴风雨的呼啸声中,双手捏住照片的两角。
**嗤啦——**
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响起!
照片被她从中间,平静而决绝地,撕成了两半!阿杰的笑容和母亲的身影,被残忍地分割开来!
她随手将两张照片扔在脚下冰冷的、混合着泥水和纸灰的积水中。照片迅速被浑浊的雨水浸透、污损。
“告诉刘昌明,” 杜冰的声音如同墓园里最冷的石碑,“他欠的债,连本带利,我会一笔一笔…亲手刻在他的墓碑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不是冲向包围圈的缺口,而是猛地将手中那把普通的黑伞,狠狠朝着为首枪手的面门掷去!同时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以完全违背常理的爆发力,向侧后方——阿杰墓碑斜后方一块巨大的、爬满青苔的旧墓碑后翻滚!
“砰!”一声装了消音器后显得沉闷的枪响!
子弹擦着杜冰翻滚的残影,打在她刚才站立位置后的阿杰墓碑上,溅起一溜刺目的火星和碎石屑!
“抓住她!死活不论!” 毒蝎般的声音怒吼!
暴雨中的墓园,瞬间化为杀戮的猎场!枪声、脚步声、雨声、怒吼声交织成一片!杜冰的身影在墓碑间如同鬼魅般闪动,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子弹击打在石头上或射入泥水中的噗嗤声!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却致命的陶瓷手枪,每一次还击都精准而冷静,试图逼退最近的追兵,为自己撕开一条通往墓园深处围墙的血路!
芯片紧贴着她的心脏,冰冷而滚烫。阿杰的血,母亲的泪,刘昌明的命,还有身后索魂的枪火…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被死亡和暴雨笼罩的墓地里,沸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
“轰隆——!!!”
墓园入口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辆停在路边的、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在暴雨中猛地爆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炽热的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雨幕和黑暗!破碎的车体零件带着火焰四散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让所有枪手都懵了!爆炸的冲击波和震耳欲聋的巨响甚至让他们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火光映亮了半个墓园,也映亮了枪手们惊愕的脸!
**陷阱!接应!**
这是杜冰和“蛛网”事先埋下的后手!那辆车里根本没人,只有足够分量的遥控炸弹!爆炸的目的并非杀伤,而是制造极致的混乱和吸引所有注意力!同时也是给外围接应人员(可能只是遥控无人机或定时装置)的信号!
就在爆炸火光闪耀、枪手们下意识看向入口方向的刹那——
杜冰已经如同鬼魅般冲到了围墙下!她没有丝毫减速,甚至没有用手攀爬!在距离围墙还有两米左右时,她猛地屈膝发力,身体如同炮弹般腾空而起!左脚踏在湿滑布满苔藓的墙面上借力一点,右手在墙头一搭一撑,整个人如同轻盈的雨燕,瞬间翻过了那道近两米高的围墙!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只留下墙头上几点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血迹(来自她肩伤和腿伤)!
“她翻墙了!追!” 枪手们的怒吼被爆炸的余音和暴雨声淹没。
等他们冲到围墙边,只看到杜冰的身影消失在防风林浓密的黑暗之中。暴雨如注,冲刷着一切痕迹。追击的枪手试图翻墙,却被围墙另一侧密集的、带有锋利倒刺的铁丝网(显然是刚布置不久)阻挡,有人不慎被划伤,咒骂连连。冒雨冲进漆黑一片、地形复杂的林子?风险太大,而且目标早已消失在雨夜中。
“撤!” 为首枪手看着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又看看消失在黑暗林子里的目标,脸色铁青地对着耳麦吼道,“任务失败!目标负伤逃脱!清理现场,撤!” 他们迅速抬起受伤的同伴,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在暴雨和墓园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