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
还有粘稠、沉重、如同万载玄冰般冻结灵魂的腐朽死气。
苏妄的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意之中。仿佛被投入了永不见天日的寒冰地狱,四肢百骸都被冻结、撕裂。骨髓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剧痛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冰冷的死气侵蚀下蠢蠢欲动,每一次微弱的悸动都带来灵魂被撕扯的痛楚。他感觉自己像一具沉在深潭淤泥里的枯骨,正在被冰冷、粘稠的死亡彻底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冰寂的刹那——
一股温润、带着浓郁草木清香的暖流,如同黑暗冰原上燃起的微弱篝火,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渗透进来。
这暖流微弱,却带着一种柔韧的生机,如同最细密的丝网,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濒临崩溃的躯体。它并非驱散那刺骨的冰冷死气,而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渗透进被死气冻结的经脉、被剧痛撕裂的筋肉、被撞击震伤的脏腑…带来一丝微弱的滋养和修复。
是药力。
极其精纯、蕴含着温和木属性生机的疗伤丹药之力。
这股药力仿佛打开了某个闸口。紧接着,另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磅礴、带着灼热阳刚气息的灵力洪流,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注入他的体内!这股灵力强大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推动着那温润的药力,强行冲开被死气淤塞的细微经脉,驱赶着盘踞在伤口边缘的阴寒,滋养着受损的脏腑!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在苏妄空寂的意识深处响起。并非痛苦,而是那冰封的躯体在双重力量冲击下,本能的微弱反应。
冰冷与温暖,死寂与生机,在他体内展开了无声的拉锯。
这股温暖强大的灵力…是谁?徐长老?还是恒岳派其他的高层?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妄混乱的意识中荡开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无边的冰冷和沉重的疲惫淹没。他太虚弱了,连思考的力气都近乎于无。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两股力量在体内缓慢地流转、对抗、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
那温润的药力和磅礴的灵力缓缓退去,如同退潮。体内那刺骨的冰冷死气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丝,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剧痛凶兽也暂时被安抚。但巨大的虚弱感和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无形的铅块,依旧死死压着他。
苏妄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万斤闸门般,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适应了片刻,模糊的视野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梁,木质结构,透着古朴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熟悉的草药苦涩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焚烧某种香料后残留的宁神气息。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带着皂角清香的薄被。身体依旧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寸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肋下和后背撞击的位置,传来阵阵钝痛。但相比之前在柴房濒死的剧痛,此刻的痛苦已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变得可以忍受。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这间不大的屋子。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墙壁是粗糙的土坯,刷着白灰,有些地方已经剥落。墙角处,一只半人高的黄铜三足药鼎静静矗立,鼎身布满细密的云雷纹,鼎口还残留着袅袅的青烟和浓烈的药味。显然,那温润的药力,正是源自这鼎中炼化之物。
这里…是恒岳派内门的某处疗伤静室?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恒岳派内门弟子服饰、面容普通、神色略显疲惫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手中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浓稠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墨绿色药汁。
青年看到苏妄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旁边的矮凳上。
“你醒了?” 青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也耗费了不少心力,“感觉如何?”
苏妄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青年似乎早有预料,转身从桌上的陶壶里倒了一小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扶起苏妄的上半身,动作还算轻柔,但依旧牵扯到苏妄的伤口,让他眉头紧皱。
“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青年将水碗凑到苏妄唇边。
微凉的清水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苏妄贪婪地小口吞咽着,如同久旱逢甘霖。
喝了几口水,喉咙的灼痛稍缓,苏妄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这…是…哪?…王…王林…”
“这里是丹房旁边的静心室。” 青年将水碗拿开,又端起那碗浓稠的药汁,药味更加刺鼻,“徐长老亲自吩咐,将你安置于此疗伤。你伤势极重,脏腑受创,经脉淤塞,更有阴邪死气侵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王林…在隔壁静室。他伤势也很重,尤其是右臂,被阴邪死气侵蚀得厉害。不过徐长老说,他底子比你厚,求生意志也强,性命应是无碍了。”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用木勺舀起浓稠的药汁,吹了吹,递到苏妄唇边:“这是徐长老亲自调配的‘青阳续脉汤’,主药是三十年生的青阳草,配合数味辅药,专治经脉损伤,祛除阴寒。快趁热喝了,凉了药效就差了。”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气息直冲鼻腔。苏妄看着那墨绿色的粘稠药汁,胃里一阵翻腾。但他知道,这药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强忍着恶心,闭上眼,张开嘴,任由那苦涩滚烫的药汁灌入口中。浓烈的苦味瞬间席卷味蕾,直冲脑门,呛得他差点吐出来,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一碗药汁下肚,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在胃部化开,随即如同无数细小的暖针,刺向四肢百骸,尤其是受损的经脉和脏腑。那暖意带着一种柔韧的修复力,缓缓滋养着伤处,驱赶着盘踞的寒意。虽然缓慢,但苏妄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沉重的虚弱感和无处不在的隐痛,似乎减轻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青年看着苏妄喝完了药,似乎松了口气。他收拾好药碗,又仔细查看了一下苏妄的脸色和气息,叮嘱道:“你且安心静养,莫要多思多虑。每日会有药童按时送药。徐长老吩咐过,待你二人伤势稍稳,还需亲自问话。”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端着空碗离开了静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药鼎中残留的袅袅青烟和浓烈的草药味。
苏妄无力地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剧烈的心跳因为刚才喝药而微微加速。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呼吸。王林还活着…在隔壁…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他尝试着内视己身。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便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微末修为,内视根本是痴心妄想。他只能模糊地感知到,体内那股温热的药力正在缓慢地流转,与盘踞在骨髓深处和伤口边缘的冰冷死气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每一次药力流过,那冰冷的死气似乎就微弱一丝丝,身体也仿佛轻松了一丝丝,虽然微不可察。
就在这时——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吸收精纯木属性疗伤丹药(青阳续脉汤)。】
【药力微弱中和体内阴邪死气侵蚀,修复部分经脉及脏腑损伤。】
【目标人物'王林'间接促成宿主获得有效治疗(徐长老关注源于王林陈述)。】
【好感度+0.1%。】
【当前好感度:1.3%。】
【奖励发放:根据当前权限及隐藏规则(古神血脉未觉醒),宿主获得被动修为提升——【凝气四层(微弱巩固)】。】
【说明:宿主当前修为仍为凝气三层巅峰。此次提升为对现有修为的微弱巩固与夯实,经脉韧性及灵力容纳上限获得微弱提升(<1%),为后续突破凝气四层减少一丝阻碍。效果微弱,需宿主自行努力修炼突破。】
【警告:奖励仅作用于基础巩固,无法直接提升境界!】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气流,如同最细小的溪流,极其短暂地划过苏妄干涸的经脉。那感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药力流转带来的错觉。但苏妄却隐约感觉到,自己那原本因重伤和死气侵蚀而显得滞涩虚浮的凝气三层修为,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如同散沙被注入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粘合剂。
虽然依旧重伤虚弱,但这微弱的巩固感,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给了他一丝坚持下去的力量。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只静静矗立在墙角的黄铜药鼎上。鼎口的青烟已经消散,但那浓烈的药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活下去…必须尽快好起来…那东西…还有王林…时间不多了……
就在苏妄心神稍定,准备闭目休息,努力引导体内药力对抗死气之时——
静室外,隔着并不太厚的土坯墙壁,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恶意的喧哗声,极其清晰地传了进来!
“哟!这不是我们恒岳派的大‘功臣’王林吗?啧啧啧,怎么躺在这儿装死狗了?” 一个油滑刻薄的年轻男声响起,充满了挑衅,“听说你昨晚在后院柴房,跟什么了不得的‘邪祟’大战三百回合?还差点把命搭进去?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哈哈哈!”
紧接着,是几个附和的、同样充满恶意的哄笑声。
“藤…藤师兄…王师兄他伤势很重…徐长老吩咐要静养…” 一个怯懦的、带着劝阻意味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看守此地的杂役弟子。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那油滑刻薄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戾气,“本少爷想看看为门派‘立下大功’的同门,还需要你这杂碎同意?徐长老?哼!徐长老现在正忙着跟掌门商议大事,哪有空管这废物的死活!”
脚步声靠近,似乎就停在隔壁静室的门口。
“王林!别他妈装死!” 那刻薄的声音充满了恶毒,“听说你为了救那个叫苏妄的废物,连胳膊都快被那‘邪祟’撕下来了?啧啧啧,真是情深义重啊!可惜啊,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配学人家当英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废物救废物,真是绝配!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再次响起,肆无忌惮地穿透墙壁,狠狠扎进苏妄的耳中!
藤厉!
是藤厉!
那个仗着藤家背景、在恒岳派外门横行霸道、多次欺辱王林的藤家子弟!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冲上苏妄的心头!他想冲出去,想嘶吼!但沉重的身体如同被钉在床上,动弹不得!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引动了体内的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咳出声,但喉头涌上的腥甜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隔壁静室,一片死寂。
那刻薄的挑衅和恶毒的哄笑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藤厉等人以为王林重伤昏迷或不敢回应,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之时——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般的声音,极其清晰地、毫无波澜地从隔壁静室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哄笑!
“滚。”
只有一个字。
冰冷,嘶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却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杀机!
门外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是藤厉那因为极度的惊愕和暴怒而陡然拔高的、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尖叫:“你…你说什么?!王林!你敢让本少爷滚?!你找死!”
“锵!”
似乎有利器出鞘的摩擦声!
“藤师兄息怒!息怒啊!徐长老吩咐过…” 杂役弟子惊恐的劝阻声。
“滚开!今天老子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藤厉暴怒的咆哮声混合着杂役弟子的惊呼和推搡声!
冲突一触即发!
苏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担忧让他几乎窒息!王林重伤未愈!右臂几乎废掉!如何能应对藤厉的挑衅?!
就在这时——
“吵什么?!”
一个苍老、低沉、却带着磅礴威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静室外的走廊上炸响!
一股沉重如同山岳般的灵压瞬间弥漫开来,压得门外的喧哗声瞬间死寂!
徐长老!
脚步声沉稳地靠近。
“藤厉?” 徐长老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允许你在此喧哗滋事?打扰伤者静养?滚回你的住处!再敢靠近此地,门规处置!”
“…是…是!弟子…弟子告退!” 藤厉的声音瞬间变得惶恐而恭敬,带着强烈的畏惧,再无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带着仓惶逃离的意味。
门外恢复了死寂。
徐长老似乎并未停留,沉重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隔壁静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苏妄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巨大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无力地靠在床板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
王林…没事…
但他知道,藤厉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被徐长老喝退,下次…只会变本加厉!尤其是在王林重伤虚弱的时候!
一股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苏妄的心头。
他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体内那温热的药力在徐长老威压过后,似乎流转得更顺畅了一丝丝。他努力集中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贪婪地捕捉、引导着每一丝药力,去对抗那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冰冷死气和无处不在的隐痛。
必须尽快恢复!
哪怕…只能动一根手指!
静室墙角,那只半人高的黄铜药鼎,鼎腹处一道细微的云雷纹缝隙里,一丝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墨绿色药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