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过三天。”
王林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苏妄的耳膜,刺入他混乱的脑海深处。他瘫在木台侧下方的冰冷泥地里,名册上那个肮脏模糊的血指印仿佛还在灼烧着他的指尖。骨髓深处那阴冷的啃噬感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在王林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加剧!无数冰冷的细齿疯狂撕咬着骨骼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剧痛!
三天…
不是小比…是这三天!
巨大的、未知的恐怖阴影如同浓重的黑云,瞬间吞噬了苏妄劫后余生的微光,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比身体的剧痛更甚!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上赵虎那张阴鸷刻毒、此刻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期待的脸?扫过台下那些惶恐不安、如同待宰羔羊般被驱赶到一边的落选杂役,他们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灰败。扫过刘三那群人脸上有恃无恐的凶悍…最后,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王林消失的方向,那攒动的人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将那个沉默的身影彻底吞没。
活过三天…
这三天里,杂役院…会变成什么样子?
报名结束的混乱渐渐平息。被点中名字的杂役被赵虎粗暴地驱赶着,开始了比往日更加繁重、更加严苛的劳作,美其名曰“小比前的锤炼”。沉闷的劈柴声、压抑的挑水喘息、监工杂役毫不留情的呵斥和鞭打声,混合着浓重的汗臭和绝望的气息,构成了杂役院白昼的基调。
苏妄作为“榜上有名”的废物,自然也被分配了任务——清扫后院那片堆放杂物和柴垛的区域。这原本是几个人干的活,现在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赵虎阴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时不时扫过他蹒跚的身影,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讥诮。
“扫干净点,废物!这可是你最后几天能踩的地了!”
苏妄咬着牙,拖着那条骨髓深处依旧传来阵阵阴冷剧痛和嗡鸣的右腿,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把破旧的竹扫帚,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清扫着地面上的落叶、碎木屑和厚厚的积尘。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每一次弯腰都带来骨髓深处更剧烈的啃噬!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他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衣,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但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活!必须活过这三天!每一次清扫,每一次挪动,都是对抗!对抗伤痛,对抗虚弱,对抗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的阴冷,更对抗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巨大恐怖阴影!
他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犬,扫视着后院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条通往后山的黑暗小径入口,以及昨夜那高大黑影笼罩、啜泣声消失的杂物堆旁。地面冰冷而坚硬,只有厚厚的积尘,看不出任何异常痕迹。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幻觉。
然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湿冷泥土和某种腐败植物根茎的腥气,却如同幽灵般挥之不去,总是在不经意间钻入他的鼻腔,提醒着他黑暗的存在。
时间在痛苦、疲惫和无声的警惕中缓慢流逝。日头从惨白渐渐染上昏黄,后院的光线也一点点黯淡下来。当苏妄终于艰难地将最后一片区域的落叶扫拢,拄着扫帚剧烈喘息时,一股强烈的、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猛地窜上喉咙!
水…
他需要水!骨髓深处的阴冷啃噬似乎加剧了身体的消耗,干渴感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猛!
他拖着剧痛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挪地朝着角落那个巨大的水缸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右腿如同灌了冰冷的铅块。
后院一片寂静。劳作的杂役早已被驱赶回棚屋或去前院集合训话。只有风吹过柴垛缝隙的呜咽声,还有苏妄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竹扫帚拖地的沙沙声。
他走到水缸边,伸出颤抖的右手,拿起挂在缸沿的破旧木瓢。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稍振。他探瓢入水,舀起半瓢浑浊的井水。
哗啦…
水声在死寂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苏妄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他想起了王林那句冰冷的“你太吵”!他立刻停下动作,警惕地竖起耳朵,惊恐地环顾四周的黑暗!
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
他松了口气,强忍着喉咙的灼烧,小口啜吸着冰凉的井水。浑浊的水带着土腥味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抚慰。
就在他喝下第二口,准备再舀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水缸旁边不远处——那里是后院最偏僻的角落,常年潮湿,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破瓦罐和烂木板,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黏腻的黑色淤泥。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
在那片湿滑的黑色淤泥上,清晰地印着…半个脚印?!
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脚印!
更像是一团被随意甩上去的、边缘模糊的、湿漉漉的泥浆!形状扭曲怪异,大小远超常人,而且…没有脚趾的轮廓!只有一团粘稠、深褐色的、仿佛还在微微蠕动的泥浆印痕!
更让苏妄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团泥浆印痕朝向的方向,正对着水缸!正对着他!
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就站在那片淤泥里,无声地…凝视着他打水、喝水!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悚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苏妄全身!他手中的木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井水洒了一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水缸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 他嘶哑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淤泥上的扭曲泥浆印痕,仿佛那团泥浆随时会活过来,化作昨夜那个高大的黑影!
死寂!
只有他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后院里回荡!那团泥浆印痕静静地躺在淤泥里,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诡异的湿光。
是幻觉?是自己太紧张看错了?
不!那印痕如此清晰!如此扭曲!如此…邪恶!
苏妄浑身冰冷,冷汗瞬间浸透全身!骨髓深处的阴冷啃噬感似乎受到了刺激,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骇到极致的尖叫冲出喉咙!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团泥浆。他颤抖着弯下腰,想捡起掉在地上的木瓢,手指却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次都抓不住那冰冷的木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融入暮色的脚步声,极其突兀地停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苏妄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其警惕地向后瞥去。
惨淡的暮光下,一道瘦削沉默的身影静静伫立,如同冰冷的石雕。
王林。
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褂子,低着头,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木然。他没有看苏妄,也没有看地上洒落的水和木瓢。他的目光,极其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水缸旁边那片湿滑的淤泥上——落在那团扭曲的、湿漉漉的泥浆印痕上!
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惊讶,没有恐惧,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确认一件早已预料之事的…了然。
苏妄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最深处!巨大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王林看到了!他一定也看到了那诡异的泥浆印痕!他知道那是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后院里只剩下风声呜咽,还有苏妄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王林的目光在那团泥浆印痕上停留了大约两息。那眼神深处,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没有再看苏妄一眼,也没有任何停留的意图。他微微侧身,似乎准备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地离开。
就在苏妄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丝,以为这场无声的确认即将结束时——
王林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住了。
那停顿清晰而短暂。
他依旧保持着侧身准备离开的姿态,头低垂着,侧脸隐在渐浓的暮色阴影里。
一个声音,平静、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如同贴着耳廓坠落的冰棱,极其清晰地、却又只够苏妄一人听见地响起:
“你看到了。”
话音落下,王林的身影便如同融入暮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前院的拱门阴影里,留下苏妄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水缸旁,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载寒冰的深渊。
你看到了…
那平静的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凿开了苏妄竭力维持的、名为“侥幸”的薄冰!
那泥浆印痕…是真的!
那无声的凝视…是真的!
那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就在身边!就在这杂役院里!
巨大的、实质般的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妄彻底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水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缓缓滑坐在地上。
骨髓深处那阴冷的啃噬感如同得到了养料,疯狂地撕咬着,带来阵阵尖锐的剧痛。他死死抱住自己剧痛颤抖的右腿和左臂,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牙齿咯咯作响。
活过三天…
原来这三天…每一刻…都可能是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