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那声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带路”,像两根冰锥狠狠扎进苏妄的耳膜,余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在他空荡荡的脑壳里嗡嗡回荡。柴房角落残留的阴冷空气,混合着岩石夹缝里那几株锯齿草药浓烈苦涩的生涩气息,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带路?
去哪?后山深处?去找那鬼东西的老巢?还是去给它加餐?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淤泥,瞬间堵住了苏妄的喉咙,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瘫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骨头缝里那被强行压下去的闷痛又开始蠢蠢欲动,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髓。视线死死黏在近在咫尺的那几片墨绿色的锯齿叶子上——那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叶片肥厚,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脉在惨淡的晨光下透着深沉的墨绿,浓烈的苦涩药味钻进鼻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顽强地对抗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败腥甜。
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从绝望的冻土里疯长出来,瞬间压倒了所有对王林命令的恐惧和对后山未知的惊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吼,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住旁边湿滑冰冷的岩石棱角。尖锐的碎石刺破掌心,渗出血珠,混着泥污,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他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些许。就是这点痛楚,成了他压榨最后一点气力的支点。
左臂关节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炸开,像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他眼前一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牙龈被咬破,满嘴都是腥甜。汗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额头、脖颈、后背汹涌而出,浸透了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粗布衣。他不管不顾,仅存的意志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全部灌注到那条勉强能动的右腿上!
起!
身体像散了架又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破木偶,在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肌肉撕裂声中,他极其勉强地、摇摇晃晃地…撑起了上半身。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呼出的气息滚烫而虚弱。他不敢停歇,目光如同饥饿的野兽,死死盯着岩石夹缝里那几株草药。
爬!
他用右手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拖着那条剧痛的右腿,左臂僵硬地拖在身侧,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身体都像被重锤狠狠砸过,骨髓深处的闷痛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不断冲刷着他的神经。冰冷的泥污和腐烂的木屑沾满了他的前襟、脸颊,狼狈不堪。但他眼里只有那几片墨绿。
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叶片!那粗糙的锯齿边缘刮过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却如同甘霖般注入心田。他几乎是粗暴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抠进潮湿松软的腐土里,连带着根须,将最近的一整株草药狠狠拔了出来!墨绿色的汁液沾染了手指,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苦涩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来不及细看,也顾不得泥土,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株带着根须的草药胡乱塞进嘴里!苦涩到极致的汁液混合着泥腥味在口腔里爆开,瞬间冲上鼻腔和脑门,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横流。但他死死咬着牙,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咀嚼着最后的食物,强迫自己将那团带着土腥的苦涩草叶硬生生吞咽下去!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刺激性的冰凉气流,猛地从胃部炸开,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向四肢百骸!这股冰凉并非舒适,反而带着一种霸道的驱赶意味,凶狠地撞向他骨髓深处盘踞的那股阴寒!
“呃啊——!”
苏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猛地弓起又砸回地面!骨髓深处那顽固的闷痛像是被彻底激怒,瞬间转化为狂暴的尖啸!冰与火的撕扯在他体内疯狂上演!新吞下的草药药力如同生涩的刀子,粗暴地切割着那股阴寒,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更剧烈的灵魂震颤!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将他身下的泥地浸湿一小片。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他蜷缩在冰冷的泥污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淌下。视野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息,也许是一炷香,那狂暴的冲突终于缓缓平息。骨髓深处的剧痛如同退潮般回落,重新化为一种深沉顽固的钝痛,但那股抽魂吸髓般的极致虚弱感,却实实在在地被压下去了一些!身体虽然依旧沉重得像灌满了铅,痛楚无处不在,但至少…那悬在头顶的、随时会彻底熄灭生命之火的威胁,暂时被这霸道的药力强行逼退了!
苏妄瘫在泥水里,如同刚从滚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浓重的草药苦涩。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岩石夹缝——还有三株草药!他挣扎着,再次伸手,这一次动作稍微顺畅了一丝,将剩下的三株草药连根拔起,紧紧攥在汗湿泥泞的手心里。冰冷的根茎和湿滑的叶片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挣扎着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惨淡的晨光刺得他眯起眼。后山小径的入口,如同一个张开的、通往幽冥的巨口,浓重的晨雾和阴影在里面翻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王林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里面,只有那冰冷的命令——“带路”——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套在他的脖子上。
去?还是不去?
草药暂时压制了反噬,给了他喘息之机。可一旦踏入后山…那血字的源头,那吮吸骨髓的东西…王林的目的…每一样都可能让他瞬间毙命!
攥紧手心里的草药,根茎的硬刺硌着掌心。活下去的执念,像野火一样烧灼着他。没有王林,他或许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那东西的倒数,只剩下一天!这草药…能撑多久?
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在脑中疯狂撕扯。最终,后者以更蛮横的姿态占据了上风。
去!
必须去!王林需要“带路”,他需要王林的庇护!哪怕这庇护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后山可能有更多的草药,可能有…活下去的转机!
他用尽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挣扎着坐起,将一株草药塞进怀里贴身藏好,另外两株则紧紧攥在手里。他扶着冰冷的岩石,再次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挪动脚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右腿的剧痛和骨髓深处的钝痛交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朝着那吞噬了王林身影的、雾气弥漫的小径入口挪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踩在湿滑的泥土和腐烂的落叶上,发出黏腻的声响。越靠近入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腥甜气息就越发明显,混杂着草木湿气和浓重的土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死亡本身散发出的味道。
小径入口狭窄,两侧是长满湿滑青苔和蕨类植物的嶙峋山石,扭曲盘结的树根如同巨蟒般从泥土里拱出。浓重的雾气在这里几乎凝成实质,冰冷地贴附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湿寒。光线被彻底隔绝在外,里面是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苏妄站在入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腐败腥甜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咬了咬牙,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踏入了那片浓稠的阴影和雾气之中。
光线骤然黯淡,视野被压缩到身前不足三尺。脚下的泥土变得更加湿滑泥泞,混杂着厚厚的、腐烂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噗叽”声。腐朽植物的气味和那股阴冷的腥甜更加浓烈,几乎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又被浓雾迅速吸收,显得格外空洞。
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方向。小径蜿蜒向上,坡度陡峭,湿滑异常。他必须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旁边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岩石,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不至于摔倒。每一次用力,左臂关节处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雾气,不断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前方浓雾中,一个沉默瘦削的轮廓渐渐清晰。
王林。
他就站在小径一侧,背对着入口方向,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观察前方被浓雾和扭曲树影遮蔽的山势。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右臂上潦草包裹的粗布条已经被暗褐色的污血彻底浸透,散发出浓烈到刺鼻的腐败血腥味。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融入了这片死寂潮湿的山林背景中,只有那浓烈的血腥味,如同灯塔般昭示着他的存在。
苏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攥紧了手里的草药,根茎的硬刺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驱散了些许心中的惶恐。
王林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惨白,嘴唇紧抿着,没有丝毫血色,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他的目光如同深潭,冰冷、锐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越过浓雾,精准地落在苏妄那张沾满泥污、写满惊悸和虚脱的脸上。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询问,没有催促,只是纯粹的、冰冷的注视,仿佛在审视一件工具是否完好。
苏妄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跟上了。
王林没有任何表示,再次转回身,目光重新投向雾气弥漫的前方。他没有立刻迈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感受这片死寂山林的气息。
苏妄不敢迟疑,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骨髓深处的不适,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王林身后约莫三步远的位置停下。这个距离,既能勉强跟上,又能最大程度避开对方身上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低着头,不敢再看王林的背影,所有的感官都紧绷着,警惕着浓雾中可能潜藏的任何一丝异动。骨髓深处的钝痛伴随着心跳,一下下敲打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和体内蛰伏的危机。
王林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向——正是小径继续向上延伸、雾气更加浓重幽深的前方。随即,他迈开脚步,踏入了更深的雾霭之中。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受伤的右臂自然垂落,但每一步踏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都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感。
苏妄不敢有丝毫停顿,咬紧牙关,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滑腻的苔藓和松软的腐叶让他步履维艰,陡峭的坡度更是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那点微末力气。他死死盯着王林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背影,如同溺水者盯着唯一的浮木,不敢跟丢。四周是化不开的浓雾和死寂,只有两人踩踏腐叶泥泞的黏腻声响,以及他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在这片幽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小径蜿蜒曲折,越往上,两侧的树木越发高大扭曲,虬结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雾气弥漫的天空,遮蔽了本就稀少的光线。腐烂的气息更加浓重,脚下的腐叶层也厚得惊人,有时一脚下去,能没到脚踝,拔出腿时带起一片黑泥和腐烂的植物碎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突然,前方王林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苏妄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撞上去,慌忙稳住身形,警惕地抬起头。
王林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左前方一片被巨大裸露树根盘踞的区域。那里的腐叶层似乎被什么东西粗暴地翻动过,一片狼藉。潮湿深黑的泥土被翻开,露出下面更加腥臭的腐殖质。而在那片翻开的泥土边缘,一点极其刺眼的暗红色,死死抓住了苏妄的视线!
那是一小块布条!
颜色、质地…赫然与王林右臂上包裹伤口的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一模一样!
布条边缘破碎,被肮脏的泥水浸透了大半,但其中一角,却清晰地洇染着一片暗红近黑的污迹!那污迹的形状…粘稠、扭曲…竟与昨夜柴房墙角那妖异蠕动的“还剩一天”血字,隐隐透着几分相似!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苏妄的脊椎窜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