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客人们都已选好菜肴,厮波们又呈上本地最出名的长春法酒,给客人们一一斟上。
刘翠莲轻轻击掌,帮闲们又鱼贯而出,侯在门口的乐师歌姬们这才进来。
云山楼的歌姬们也都容色可人,为首一人许是为了等下跳舞方便,着一身大红袍,露出一截霜雪般的小腿,款款走上前来行礼:“不知相公们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马政唐烈无可无不可,皇甫俊和呼延庆兴致不错,先点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摸鱼儿,春草碧,天仙子等曲子。
檀板响起,琵琶声扬,歌姬绕梁吟,舞女胡旋进,顿时席间热闹起来,满室皆春。
酒过三巡,几个姑娘拉着呼延庆投壶,马政和皇甫俊被另一边缠着要做几首词曲儿现场试唱,宾主皆欢。
刘翠莲和唐烈两人却不与众人同乐,只是在案几后窃窃私语。
唐烈本就口蜜舌甜,肚里也有才学,几杯酒下来,两人姐弟相称,熟稔了许多,唐烈吟了两首词牌,翠莲的一双星眸都渐渐朦胧了起来。
又听了几句俏皮话儿,刘翠莲吃吃笑道:
“弟弟这般嘴甜,姐姐今日拼着酒资都不要了,把弟弟这张巧嘴儿剜下来,做个皮杯儿,便抵了酒钱,日后也好陪姐姐饮酒。”
唐烈惊呼一声,捂嘴含糊道:
“姐姐忒也心狠,小弟可不敢应承,还是现在就先付了酒资吧!”
唐烈从怀中取出两大块黄金,笑道:
“些许俗物,给姐姐和其它妹妹打点簪钗头面,万勿嫌弃。”
翠莲不由一惊,酒都醒了些。这些黄金看着足有百两,那便值得一千五六百两银子,而今日的酒资缠头,怎么往顶格里算,两三百两白银便已足够。
便是云山楼这等销金窟,刘翠莲之前也从未见过如此手笔!
秦楼楚馆这等地方,姐儿爱钞这是天性,但也不是什么钱都敢收的。
若是那没有背景势力的普通市民书生,被温柔乡的阵仗手段弄迷了心,自愿奉献银钱,这种再多都可以收,便是男子最后因此破产,流落街头,也没有还他的道理,世人只会嘲笑男子自己糊涂,色迷心窍,便是去打官司,云山楼也是稳赢。
但若是高官豪门,或是唐烈一行这等不明来历之辈,不论是否自愿,超出市价太多的财物,酒楼是不敢收的。
人心易变,若是有实力的大佬当时色欲迷心一掷千金,过后清醒反悔,那便会给云山楼带来麻烦。
就算客人不是官身,万一是江洋大盗呢?日后事发,官府追索起来,王法如铁又如炉,被扣上一个勾结大盗巨贼的罪名,背后的东家再财雄势大,也保不住法场上走那一遭!
刘翠莲看着两大锭赤金,心里天人交战,实诚道:
“想不到弟弟竟是大富大贵的来头!既然你叫我姐姐,奴家也不能坑你,这太多了,姐姐不敢收,弟弟付三百两银子已是多了。”
唐烈嘿嘿一笑:
“既是姐弟,小弟的金子,便有姐姐一半,有什么敢不敢的,姐姐且收下,只要姐姐肯听弟弟的话,弟弟还有一桩大富贵送你!”
翠莲看着火炭也似的金子,终是不舍,问道:
“弟弟此话怎讲?”
“可有静室,弟弟想与姐姐说几句体己话儿。”
刘翠莲扫了一眼席间,马政,呼延庆都已大醉,还在勉强打起精神跟姑娘们厮混,皇甫俊竟已不见,想是跟他看中的女子去了别室相诉衷肠去了。
刘翠莲袅袅起身,带唐烈也寻了间静室。
看见唐烈进屋就关了门,刘翠莲白了他一眼:
“光天化日的,弟弟关什么门扉,明日里姐姐不是要被那些小蹄子们笑话……”
唐烈也喝了些酒,此时脱了外衫,伸了个懒腰,健硕的腰腹轮廓看得翠莲耳轮晕染。
但是唐烈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过来亲近,却是在桌边坐下,自己斟了两盏茶,抬手相邀。
翠莲咬了咬唇,过去陪他喝茶。
一盏茶下肚,唐烈的眼睛恢复清明,他抚住翠莲的手,叹息道:
“姐弟之说,姐姐也许不信。
但弟弟今日一见姐姐,确实感觉亲切,民间有转世之说,我觉得上一世我跟姐姐不是夫妻,就是真的姐弟。
若是姐姐信我,弟弟有几句肺腑之言,不揣冒昧,想跟姐姐细谈。”
刘翠莲愕了一下,她虽然今日对唐烈很有好感,但欢场中人,哪日里不是哥姐妹儿的乱叫,终究不过是今日才初识的人儿罢了,明朝离别后,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本以为唐烈跟她来此,不过是求一夕之欢,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有自信,虽然做了云山楼的妈妈,也不过是比那些女儿们大上几岁而已,正是女子正美好的年华,既已做了这行,还有什么好说的,唐烈有才有貌,现在看来还有财,她既肯跟唐烈独处一室,若是刚才唐烈来搂她,她是不会拒绝的。
想不到这个一见面就敢搂她腰肢的登徒子,关了门反倒正经起来,几句话说得恳切之极,刘翠莲以前对转世这些神鬼传说半信半疑,这时感觉着手上传来唐烈的温度,忽然安稳下来,看着唐烈诚恳淳朴的眼神,她心里大跳了一下,好像还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直直地看着她过。
这一刹那她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见过的那些眼神,残废好酒的父亲把她卖掉时贪婪满足数钱的眼神;懦弱得连话都不敢说的母亲哀怨望着她被带走却始终没有向前一步时的眼神;云山楼幕后主人看着她像看一件货物,一只小鸡小狗的淡漠眼神;上一任妈妈看着她时凶狠恐吓的眼神;教她乐器的乐师偷看她洗澡时淫邪贪婪的眼神;第一个客人折磨她时魇足狰狞并存的可怕眼神……
刘翠莲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她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
真是好多年没有想哭的感觉了呀,因为自己早已知道,在这个残酷的世间,自己这样的被玩弄者,哭泣是一件奢侈而无用的东西,只会激起玩弄者们更大的兴奋和对她更残忍的凌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