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光线昏黄，少年皓白手腕轻抖，眉宇间满是认真，莹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兴趣，就像是荒原终日不变的冷风忽然格外对待某样东西偏爱般，那双冷冽的眼中也终于看得见事物了。
他写得很快，似乎不需要思考般，笔锋凌厉，带着和他周遭矛盾又融洽的锋利，铮然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风格。
程余觉得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的，他见多了面对数学无从下笔，在语文试卷上洋洋洒洒写了大半的人。如今这反过来的人，倒是头一遭遇见。
上午莫名触动的举动还未在他心中彻底熄火，如今另一番好奇就迫不及待的席卷而上。
他想起上午少年那句低声道谢，明明是含了感谢之意却被他说得犹如自夸。程余当时回过神来便笑出了声，看着少年如白云入海消失在人群里，而他对此印象深刻。
想了片刻，他便听见身旁少年搁笔的声响。
程余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写得太快了，就算是连蒙带猜也不可能这么快，更别提少年提笔写时游刃有余的模样。
偏科？他眯了眯眼，想了一圈也没在学校里找出来这么个人物来。
想来是插班生，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的确是新面孔。
这边江渺写完试卷，忽然从心底泛起一股郁气和空虚，写过的题目在她眼里好似失了魅力，她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了。
就连人也变得懒散，江渺咂咂嘴，又想起中午喝的汤了，李叔的手艺自然是好极了的，江渺这个土包子喝了一口如今也是念念不忘。
心理上骤然抽离的虚无感混合这几分渴望，江渺变得尤其难受，她周身萦绕的冷漠气息越发气势逼人，柔和的光照下让她徒增烦闷，眸色生寒，波光潋滟搅动间让人不敢靠近。
江渺觉得这状态像欲求不满，有点像熊孩子饿了三天，吃了一盘清脆爽口的小菜，结果别人告诉他这就是你饿了三天等来的大餐盛宴，她现在就和这个熊孩子一样，特别崩溃和难受，就等一个发泄口大闹一场。
面对就此忍耐和在考场发疯的两个应对方案，江渺选择倒头就睡。
难怪剧情里江渺动不动就窝着睡觉，尼玛这状态谁有谁知道。
真是好莫名其妙的怨气。
她默默把头埋进双臂内，只外露出半张看不清楚的脸，皱紧眉头闭上了双眼。
江渺的动作很轻微，落在这寂静无声的考场上也只有身边在她身上多几分关注的程余知道。
程余手下动作微顿，余光瞥见少年苍白不耐的脸色，他的黑发柔顺贴着额角，后颈雪白，黑白交相辉映如白水点了墨般让人莫名心悸。
笔下平稳写出的一串公式忽然就突兀的拉出一道歪斜的墨迹。
他低头看了看这道略长的斜线，干净整洁的卷面让它尤其凸显，和他别处写下的潇洒飘逸字迹格格不入。
没什么意外，程余脸色平静的把它划去，又在下方重新写了一遍。江渺写得太快，让他心中也产生了错觉般的仓促感，仿佛时间在身后紧追不舍，又或者是他也起了追赶的念头。
他承认上午给少年作弊是自己怔愣时的鬼使神差，但他叩响桌面时，轻巧带着玩味的心思泛起波澜，他姿态带着少年傲气，便成了明晃晃的施舍。
当然他现在也被狠狠打脸了，程余看着手下试卷最后的一道大题，倏地还是无法忘却看到的那抹对比，黑白割裂生出凌然，眼下白纸黑字，竟也觉得如触碰到了少年的颜色般，扰的人心乱如麻。
“叮——”
铃声掐着时间点响起，江渺睡得头脑有些发蒙，铃声刺耳搅得她有些心烦。
她不太清醒的动了动，侧脸从深埋的臂膀露出，羽睫轻颤，眼眸微张显现出半抹纯粹的黑色。
右边一只手忽然闯入她模糊的视野里，顺着桌角点了点被她压在身下的卷面，就在她眼前，和她侧脸的距离近在咫尺。
江渺盯着那只手混沌的想着这手可真好看啊，节骨分明，皮肤下还蛰伏着鼓起的青色血管。
当真是手中好手啊。
她呆呆看着这只手一动也不动，压着桌子上的试卷，眼眸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迷离。
那丝被压下去的骄傲涌上，程余忽的就生出几分戏谑心思，本是用作提醒的手倏忽凑近趴着的少年。
他的手不同江渺纤长白皙，是蕴含着力量的美感，那根修长的手指靠近着江渺，连带着程余也弓了腰俯身。
江渺眼前陡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他笑得漫不经心，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眉宇间都含着凌厉冷漠的攻击性。
程余捏了捏少年的侧脸，贴近他的耳畔，拉长语调带着恶趣味的调侃。
“睡醒了没？”
咣当——
江渺犹如受到惊吓般瞪大了双眼，陌生人的气息涌进鼻息，肆无忌惮入侵着她的安全领域。
她唰一下站起身来，座椅拖拽在地板上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引来了其他学生侧目。
少年如玉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透着清冷疏离，侧脸有道转瞬即逝的红痕，这抹红错乱擦在瓷白的肤色上，像素雪红梅，转瞬即逝。
刚睡醒的黑眸带着错愕和一丝藏得极深的排斥，他睁大了双眼，连程余先前看到的茫然和迷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宛如错觉般的给人一股无辜感。
纷乱嘈杂的考场霎时静了片刻，连收卷人都放轻了动作，怕窸窣的声响惊动原本就看起来带着慌乱的人。
程余挑眉站在江渺的旁边，罪魁祸首的那只手还伸到江渺面前，凌厉的眉眼带笑，好整以暇看着他。
江渺看着偷瞄向自己的各种视线，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了，不过她心里也带了点被贸然入侵的排斥，不清不楚稀疏分散在心间，让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给你。”
她拿起桌子上的试卷，没好气的放在这人手里。
程余轻描淡写接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江渺只觉得这人骨子里藏着点恶趣味，谁家好人喊别人交卷凑这么近，还捏脸？
偏偏这人还是她上午亲自盖章的大好人，人家还帮她作弊，江渺这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卡的她直难受。
她憋屈瞪了一眼程余向前走的背影，周围的视线让她有点遭不住，拿起笔就溜得飞快。
这一下让她没了睡意，连带着刚进世界带来的冲击不适也消失了大半，具体就表现为江渺总算可以稍微看懂题目，终于能理解那么一点点了。
虽然现在比原剧情里的症状还是严重多了，但是总归是好过第一天的，那都已经离谱到啥都看不懂的地步了。
反正江渺就靠着连蒙带猜，把后续的几门科目也蒙混过关，物理对她来讲算得上是仅次于数学的简单了，毕竟她之前好歹也是个天才研究员。
江渺考最后一门化学时，趁着剩余的时间算了算自己的分数，觉得和剧情大概差不了多少，应该不会倒霉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把卷子交给右边早就伸过来的手上，江渺自觉有惊无险度过一次危机，神色也带了些轻松，眉眼疏淡好似朦胧飘忽的浮云。
帅哥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江渺想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抛着自己的笔把玩，顺便走到教室走廊尽头的讲台，把另一只不属于自己的笔递给程余。
“喂，你叫什么？”
不善社交的少年说出的话不是围绕着自己便是带着刺，江渺站在讲台下抬眸看了过去。
教室门口涌进闷热的风，吹得少年发丝微动变得凌乱，碎发飘起又落下，看向程余的眼睛也带着点清淡的专注，这般直直的看着，把原本正常含了挑衅的举动也好似赋予了别的意味。
程余被他看得有些怔愣，他微别过头，觉得如今日光稀薄的黄昏却还是太过刺眼，叫人不敢直视，连喉咙都是带着干涩的。
“程余。”
他喉结滚动，压低了说出的声音模糊，让江渺听得不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