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贡院外的喧嚣,像一锅煮沸了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将整个长安城的神经都给挑动了起来。金灿灿的“龙虎榜”下,人潮汹涌,推搡之间,汗臭与各色香料味混作一团,呛得人直咳嗽。
“第七十七名!刘三!是我!是我刘三啊!”一个穿着半旧儒衫的汉子,在人群中拼命踮着脚,指着榜上一个名字,嗓音因狂喜而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他身旁几个同乡,也是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拍打着他的肩膀:“恭喜刘兄!贺喜刘兄!这下可光宗耀祖了!”
“唉……名落孙山……又是名落孙山……”角落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书生,无力地靠着墙根,双目失神,喃喃自语。他手中的书卷散落在地,沾了尘土,也无人理会。十年寒窗,换来的却是一场空,那份失落,比黄连还要苦涩。
“快看!快看!头甲!头甲出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着榜首的位置荡去。
“状元……秦无涯!”
“榜眼……苏子瞻!”
“探花……李梦溪!”
这三个名字一出,人群中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秦无涯?哪个秦无涯?可是江南那个素有‘小诗仙’之称的寒门才子?”
“正是他!听说此人三岁能诗,五岁属文,家境虽贫,却才华横溢!”
“苏子瞻……莫不是太原苏家的那位麒麟儿?”
“错不了!苏家世代书香,出个榜眼倒也不奇!”
“李梦溪……这名字听着有些陌生,不知是何方高士?”
议论声中,宋濂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面,他身材瘦削,此刻额上全是汗珠。目光在榜单上飞快地搜寻着,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终于,他在第一甲的靠前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宋濂,第一甲,第五名。”
一股巨大的喜悦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宋濂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扶着身旁一人的胳膊,大口喘着气,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成了!总算没有辜负家乡父老的期望,没有白费这数年的苦读。
不远处,高湛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也看到了榜。他素来自负,目光直接掠过榜尾,往高处寻去。当看到自己的名字——“高湛,第二甲,第十五名”时,他那描画精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不算差,可比他预想的,终究是低了些。
“公子,恭喜公子高中!”身旁的门生连忙道贺,语气里透着谄媚。
高湛“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手中湘妃竹扇轻摇,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倨傲:“这京城的考官,眼光也就如此了。不过,能入二甲,也算对得起我这一趟奔波。”话虽如此,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哎呀!你们快看这前十名!”一个眼尖的读书人突然叫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惊奇,“秦无涯、李梦溪……还有那个第四名的赵铁柱,第六名的王小二……我数数,嚯!这前十里面,倒有六个是咱们这些没甚么家世背景的!”
此言一出,人群中那些出身寒微的学子们,眼中顿时燃起了更炽热的光芒。
“当真?六个?”
“圣上英明啊!真正的不拘一格降人才!”
“可见朝廷取士,首重才学,不问出身!”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以往科举,世家子弟凭借丰厚的资源和人脉,总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如今这龙虎榜前十之中,寒门竟能占据六席,这不啻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花。
“赵铁柱……那不是平日里在青云楼帮厨的那个黑脸大汉吗?他也中了?还是第四名?”有人认出了一个名字,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小二……莫不是那个总在角落里啃干饼,夜里读书到三更的苦孩子?”
一时间,榜单下,议论的焦点从单纯的羡慕高中,转向了对这“六四开”格局的惊叹与感慨。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凭借门第钻营的世家子弟,此刻面色各异,有的惊疑,有的不忿,更多的则是陷入了沉思。
大唐的第一次科举,似乎从一开始,就显露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象。
皇宫,御书房内。
李君亦听着内侍呈报上来的龙虎榜排名,以及贡院外的种种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六个寒门,四个世家……”他轻轻叩击着桌面,“不错,这才是朕想要的。广开言路,唯才是举。房玄龄他们,这趟差事办得漂亮。”
“传朕旨意,”李君亦沉声道,“龙虎榜前十名,明日入宫觐见。”
“遵旨!”
消息传出,长安城内,因这龙虎榜而起的风波,愈发热烈。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新的时代,或许真的要随着这份榜单,在这东荒大地上,缓缓拉开序幕了。那些金榜题名的名字,也将随着说书人的嘴,商旅的马蹄,传遍大唐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无数读书人心中新的向往与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