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的白玉广场上,官员们散去的脚步声,比往日里沉了不止一分。那柄悬在房玄龄头顶,也悬在所有人心头的尚方宝剑,其无形的锋锐,似乎已割破了长安清晨的微风,带着一股肃杀的凉意。
“杀无赦……”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虽未激起惊涛,那涟漪却一圈圈荡入众人心底。
尤其是队列后方,几名身着崭新唐朝官服,眉宇间尚带着几分西州异域风情的官员,此刻面色各异。他们大多是新近归附的西州世家代表,家族在西州根深蒂固,世代为官,本以为归顺大唐,凭着家族底蕴与献土之功,多少能延续旧日荣光,至少也能为子弟谋个不俗的前程。
大唐的爵位体系,他们早已打听清楚。国公之尊,非卫青那等大帝境、霍去病那等准帝境七重的盖世妖孽不可得,便是原大唐的元老重臣,也仅有司徒沈默一人因其特殊功绩与忠诚得封。往下,大圣境方为侯爵,圣人王境才是伯爵。他们这些归附的西州势力,能得一二侯爵、伯爵已是皇恩浩荡,多数族中子弟,若无军功傍身,恐怕连踏入这朝堂的资格都难。
科举,这柄双刃剑,既给了寒门一线青云之路,也狠狠斩向了他们这些世家自以为是的根基。
“陛下这是……不给我们这些世家留半点余地啊。”一个下巴留着短髭,眼窝深陷的中年官员,声音压得几乎只有他身侧两人才能听见。他乃西州大族张氏的旁支,如今在大唐挂了个闲散的五品文职。
“慎言,张兄!”旁边一人,约莫四十出头,面皮白净,眼神却有些阴鸷,此人姓马,是西州马家的主事人之一,勉强混了个伯爵的尾巴,“尚方宝剑就悬在那儿,房玄龄可不是好相与的,更别提那个铁面狄仁杰。‘杀无赦’三个字,你没听见德公公是怎么念出来的?”
那张姓官员脖子缩了缩,额角渗出细汗:“马兄说的是。只是……我等家族子弟,自幼饱读诗书,难道真要与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在考场上一争高下?这传出去,岂不……”
“岂不丢人?”马姓官员冷笑一声,“张兄,如今这大唐,早已不是我们西州的旧天地了。那位陛下的心思,深如渊海,手段更是雷霆万钧。你看看卫青、霍去病那些人,哪个不是凭军功杀出来的?再看王猛、房玄龄,那也是实打实的治世之才。我们若还抱着旧黄历不放,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一人,年纪稍长,神色更为凝重,他是西州颇有名望的宿老赵先生,此次入朝仅得了个三等轻车都尉的虚衔,叹了口气:“马伯爷所言不差。科举已是阳谋,堂堂正正摆了出来。我们若想在这长安立足,为家族寻一条出路,怕是只能顺势而为。让族中真正有才学的子弟,好生准备,去科场上拼一拼。若有侥幸,或许还能博个出身。”
“哼,拼?”最初开口的张姓官员仍有些不甘,“我儿自幼聪颖,若非……”
“若非什么?”马姓官员打断他,目光锐利,“若非生在张家,便能平步青云了?张兄,醒醒吧。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大唐要的是能为国效力的栋梁,不是只知啃食祖荫的纨绔。这尚方宝剑,就是悬在我们这些‘旧石’头上的。谁敢当那块最大的绊脚石,房玄龄的剑,怕是就要饮血了。”
他望向皇宫深处,那里紫气氤氲,龙威浩荡:“原大唐的那些官员,哪个不是经历过血火洗礼,对陛下的旨意,何曾有过半句折扣?我们这些新附之人,若还看不清形势,动些不该有的心思……那便是自取灭亡。”
几人说话间,已走出宫门一段距离。前方,王猛与房玄龄、杜如晦并肩而行,长孙无忌与狄仁杰略后一步。
“玄龄,这尚方宝剑,重逾千钧啊。”杜如晦侧头,看着房玄龄抱在怀中,用黄绸包裹的剑匣,语气复杂。
房玄龄感受着怀中之物的分量,点了点头:“陛下信重,亦是重托。克明,这科举首科,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王猛走在最前,闻言,脚步未停,只淡淡道:“水至清则无鱼,但新渠初开,必须用猛药去疴。有些鱼,不除不行。”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身后几人耳中,“陛下既已拔剑,便不会只让它作个摆设。”
狄仁杰目光如炬,接口道:“景略兄所言极是。若有魑魅魍魉欲借科举搅弄风云,本官的监察御史之职,也不是空设的。”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其意自明。
长安城中,因这科举的惊雷与尚方宝剑的寒芒,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有的人看到了希望,摩拳擦掌;有的人感到了危机,如坐针毡;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在揣测,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究竟会先斩向何方。
而这一切,都逃不过御书房内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眸。李君亦很清楚,任何一场深刻的变革,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他已经布下了棋局,也亮出了刀锋,接下来,便是等待那些按捺不住的棋子,自己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