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冬时节的北京,寒风呼啸着,裹挟着细细的雪花,掠过中关村那高耸入云的大楼。陈朝阳静静地坐在青华大学计算机实验室的转椅上,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仿佛在演奏一场无声的交响乐。屏幕上的代码如同一股清泉,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显示出他对编程的熟练掌握和深入理解。
窗外的天色早已被黑暗所笼罩,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城市紧紧地包裹起来。然而,在这漆黑的背景下,实验室里的白炽灯却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将陈朝阳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那布满公式的玻璃幕墙上,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
办公桌上的日历,停留在了 1995 年 1 月 27 日,这个日子距离传统的除夕只剩下短短三天。时间在指尖悄然流逝,而陈朝阳却浑然不觉,他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团队里的王学长揉着那对浓重的黑眼圈,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显得有些疲惫,显然是长时间熬夜工作的结果。王学长站在陈朝阳的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一段报错的代码上,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
“hx01 的底层驱动还是不够稳定啊。”王学长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小陈,你看要不要等春节过后再调整呢?大家都已经归心似箭了,都盼着能早点回家过年呢。”
陈朝阳慢慢地转动着椅子,目光缓缓扫过会议室里那七零八落的泡面盒和咖啡杯。这些东西散落在桌上,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团队最近的忙碌与疲惫。
他的团队里共有六个成员,而现在,其中四个已经买好了返乡的火车票,准备回家过年。剩下的两个人也正在收拾行李,似乎随时都可能离开。
陈朝阳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长途电话卡,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三天前。当时,他拨通了林晓棠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阵熟悉的家乡鞭炮声。那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让他突然意识到,新年已经离他如此之近。
“再给我几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无奈和坚持。他的指尖轻轻蹭过键盘边缘的磨损处,那里还残留着林晓棠去年送给他的贴纸的残痕。那张贴纸曾经给他带来过许多温暖和鼓励,但现在,它也只能成为一种回忆。
“等我把内存管理模块跑通,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收尾。”陈朝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一些。
王学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默默地拍了拍陈朝阳的肩膀,轻声说道:“注意身体,别死磕。”
随着王学长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实验室里的寂静如潮水般缓缓漫上来,淹没了一切。
陈朝阳缓缓地拉开抽屉,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林晓棠身着一件鲜艳的红色毛衣,站在父母中间,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在她的发梢,形成了一道道金色的光带。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突然刺破了房间里的寂静。陈朝阳有些手忙脚乱地抓起听筒,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杂音,紧接着,林晓棠那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工程师,吃晚饭了吗?”
陈朝阳看了一眼墙角的微波炉,里面还热着已经冷掉的炒饭,他的喉咙有些发紧,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还没呢。”
电话那头,林晓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问道:“晓棠,我……今年可能回不去了。”
他的话刚一出口,对面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紧接着,他听到林晓棠把话筒捂在毛衣上的窸窣声,仿佛是怕被父母听到。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轻得像飘落的雪花:“是项目走不开吗?”
陈朝阳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嗯,最近项目上事情比较多,可能没办法回家了。”
林晓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爸爸昨天还说要给你留最肥的熏鱼呢。”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陈朝阳的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他的目光透过窗户,凝视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雪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着,越来越大,如同一群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渐渐地模糊了远处的霓虹灯,使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
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屏幕上的光标还在不停地跳动着,仿佛在催促他继续输入。然而,陈朝阳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林晓棠刚刚说的那句“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系统进入攻坚阶段,我这一走,整个进度至少要拖延半个月。”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愧疚。
电话那头的林晓棠笑了起来,笑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轻微的鼻音。“傻瓜,你说什么对不起呢。”她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啦。你就安心做你的事情吧,家里有我呢。”
陈朝阳不知道林晓棠是如何说服两边的父母的,让他们同意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分开过年。他只知道,当他在除夕清晨接到母亲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不仅仅是剁饺子馅的咚咚声,还有林晓棠和父亲的笑声,那是一种充满幸福和温暖的声音。
“棠棠这孩子啊,非要把她爸妈接过来一起过年。”母亲的声音中带着欣慰的嗔怪,“现在两家人凑成一桌,可真是热闹得很呢!你爸正在杀鱼呢,说要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松鼠桂鱼——”
“喂?朝阳?”林晓棠的声音突然从听筒里传来,仿佛近在咫尺。陈朝阳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和《难忘今宵》的前奏声。
“我爸妈在贴春联呢,你要不要和他们说两句?”林晓棠的语气轻松愉快,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陈朝阳的沉默。
“不了……”陈朝阳的喉咙有些发紧,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远处有烟花炸开的红光,一闪一闪的,映照着黑暗的夜空。
突然,他听到林晓棠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一样,呢喃道:“其实是我怕叔叔阿姨冷清,而且……想和你离得近点。”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陈朝阳心中的阴霾。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仿佛能感受到林晓棠的温度。
午夜的钟声敲响,实验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陈朝阳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实验台前,泡了一碗泡面。热气腾腾的泡面在他面前升腾起一团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林晓棠发来的照片。照片里,两家人围坐在圆桌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母亲戴着林晓棠送的羊绒围巾,显得格外年轻;父亲则举着酒杯,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而林晓棠穿着一件红色的棉服,鬓角别着陈朝阳去年送的梅花发卡,美丽动人。
陈朝阳凝视着照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无论距离有多远,林晓棠都会一直在他身边。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燃了一般,两边的鞭炮声如同惊雷一般同时炸开,震耳欲聋。他的耳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冲击着,嗡嗡作响。
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了她身后的窗户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鲜艳的红色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紧接着,他听到了岳父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朝阳啊!”声音中透露出喜悦和温暖。
他的目光转向母亲,看到母亲正轻轻地擦拭着眼角,似乎是被这喜庆的氛围所感动。他连忙举起手中的泡面杯,当作酒杯,对着电话那头说道:“爸,妈,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传来林晓棠父母的回应,他们关切地嘱咐道:“别累着自己啊,孩子。”父亲的声音中充满了骄傲和欣慰:“我们以你为荣!”
就在这时,林晓棠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仿佛她走到了院子里,远离了那喧闹的鞭炮声。背景中只剩下细碎的雪落声,轻柔而宁静。
“陈朝阳。”她的呼唤声如同天籁一般,让他的心跳都不禁加快了几分。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你看月亮。”她的话语简单而直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急忙走到窗前,抬头望去。只见一轮皎洁的圆月高高地挂在楼宇之间,洒下银白的光辉,照亮了整个夜空。那轮圆月,宛如她家乡院子里的那座磨盘,圆润而光滑,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看见了。”他轻声说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
“我也在看。”她轻柔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仿佛近在耳边,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轻轻呵在话筒上。
“你说,等hx01做完,我们能去看真正的月亮吗?就像以前在海边那样。”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期待,让他不禁想起高二那年的中秋之夜。
那时候,他们偷偷跑到海边的防波堤上,喝着父亲珍藏的桂花酒,看着月亮的倒影在海面上破碎成一片片银色的碎片。她的眼睛在月光的映衬下,比那明亮的月光还要耀眼。
“会的。”他轻声说道,仿佛是在对她许下一个承诺,“等系统上线,我带你去看最干净的星空。”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一言为定哦!不过现在——”她的声音突然提高,“陈叔叔李阿姨,朝阳说他想你们啦!”
话音未落,话筒里顿时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开始念叨着让他不要总是吃泡面,要注意身体。父亲则关心地询问项目还差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而林晓棠在旁边不时地插科打诨,让整个通话充满了温馨和欢乐。
他静静地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雪花轻轻地落在实验室的门牌上,那“鸿蒙科技”四个字在雪光的映照下,微微发亮,仿佛在预示着未来的光明。
挂断电话前,林晓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轻快地说道:“其实呀,我偷偷给你带了些年货哦。”
“什么?”陈朝阳显然有些惊讶,他不禁提高了声音,追问道,“你带了什么年货给我啊?”
然而,电话那头的林晓棠却卖起了关子,笑嘻嘻地说:“就不告诉你,等你回来自己开箱验收吧!”她的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鞭炮的脆响,仿佛她此刻正置身于一个热闹的春节氛围之中。
陈朝阳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林晓棠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制造惊喜的人。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她到底给他带了什么特别的年货。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般飘落。陈朝阳回到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新闻弹窗,上面显示着:“1998年春节全国客运量突破18亿人次”。
陈朝阳看了一眼新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思乡之情。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父母和亲人,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也在期盼着他回家过年。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话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拨通家里的电话。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想家,影响工作。
就在这时,泡面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取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后,发现代码还在屏幕上闪烁着,就像远处那些未熄灭的万家灯火一样。
陈朝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按下了保存键。文件名 “hx01_” 在屏幕上跳动着,仿佛是心脏的脉搏一般。
走廊里不知是谁落下的春联被风吹起,“科技兴国” 四个大字中的 “国” 字恰好贴在了玻璃上,与他身后的代码交叠成影,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视觉效果。
午夜十二点零七分,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烟火声打破这份宁静。陈朝阳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嘴里啃着早已冷掉的饺子,眼睛却始终盯着屏幕上的代码,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突然,一阵轻微的震动从他的口袋里传来,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是林晓棠发来的:“新年快乐,我的程序员先生。”
陈朝阳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迅速在对话框里输入:“新年快乐,我的月亮小姐。”然后点击发送。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户洒在电脑屏幕上,使得那些代码看起来像是被撒上了一把碎钻,闪闪发光。陈朝阳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渔村里,林晓棠也一定能感受到这份跨越风雪的问候。
放下手机,陈朝阳继续专注于他的工作。键盘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回响,仿佛是一种孤独的背景音乐。然而,在这看似单调的环境中,却有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
就像那被雪覆盖的大地,虽然表面上一片洁白,毫无生气,但在雪下,也许有什么正在悄悄发芽,等待着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