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不动声色,示意紫月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锦盒,交给旁边候着的一个宫女。
自己则放轻了脚步,缓步走到内室的珠帘外,隔着那层朦胧的珠帘,声音清柔地开口:
“臣女苏晚,听闻丽嫔娘娘凤体抱恙,特来探望,望娘娘凤体安康。”
里面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淑妃那带着几分恰到好处惊讶的声音,才从里面传了出来:“哎呀,原来是安宁县主来了?快请进来。”
珠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掀开。
苏晚迈步走了进去。
只见内室的拔步床上,丽嫔正半躺在那里,脸色蜡黄干枯,额头上还搭着一块湿漉漉的帕子,嘴唇发白,一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
而淑妃则端庄地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正柔声细语地劝慰着丽嫔。
见到苏晚进来,原本还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丽嫔,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眼中迸射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憎恨!
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苏晚,声音嘶哑地破口大骂:“你……你这个贱人!克星!你还敢来?!”
“是你!都是你害得本宫!是你害死了秦家!你这个扫把星!毒妇!”
她声音嘶哑难听,却依旧尖利刺耳,充满了恶毒的诅咒。
“丽嫔妹妹!”
淑妃连忙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情绪激动的丽嫔,柔声劝道:“莫要动气,仔细伤了身子。安宁县主也是一片好心,特意来看望你的。”
说着,她优雅地转过头,看向苏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语气温婉。
“县主莫要见怪,丽嫔妹妹病中,情绪不稳,难免有些神志不清,说了些胡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苏晚微微一笑,姿态从容,丝毫没有被丽嫔那恶毒的辱骂影响分毫。
“淑妃娘娘言重了。”
“丽嫔娘娘凤体抱恙,心中烦躁,臣女自然是理解的。”
“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缓步上前几步,走到了床边。
清冷的目光,落在丽嫔那张蜡黄憔悴的脸上,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
“看娘娘这气色……似乎,并非什么凶险的大病之兆?”
丽嫔被她那锐利审视的目光,看得心头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她往厚厚的锦被里缩了缩身子,梗着脖子嘴硬道:
“你……你懂什么医术?!本宫……本宫难受得很!头晕眼花!胸闷气短!浑身都没力气!”
“宫里的太医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庸医!根本就瞧不出本宫到底得了什么重病!”
“哦?是吗?”
苏晚轻轻挑了挑眉梢。
“那可真是奇了。”
“依臣女这浅薄的医术来看,娘娘您的脉象虽说略微有些虚浮,但也算平稳有力,并无大碍之象。”
“只是……”
她声音拖长,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娘娘这脸色蜡黄,眼下乌青明显,倒更像是……长期睡眠不足,心事郁结,兼之……嗯,肝火过于旺盛所导致的。”
她顿了顿,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床头矮几上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汁。
又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那浓郁得有些过分的药味和香料味。
苏晚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而且,臣女看这殿内药味虽浓,却似乎并非什么对症下药的良方。”
“反倒是……”
她微微侧头,看向角落里那只燃着的精致香炉。
“这殿中焚的安息香,气味似乎过于浓烈了些。”
“此香虽有安神之效,但若是用量过猛,或是与某些药物相互冲撞,倒的确容易让人头昏脑胀,精神萎靡不振……”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看起来……倒确实与身患重病之人的症状,颇有几分相似呢。”
苏晚这番话一字一句落下!
丽嫔那张原本就蜡黄的脸,“唰”的一下!彻底变得惨白如纸!
她……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了装病装得更像一些,博取皇上的垂怜和关注,她的确是故意连续几晚熬夜不睡!
又偷偷吩咐宫女,加大了安神香的用量!
甚至每晚喝下好几碗并无实际效用、只是味道苦涩难闻的“汤药”!
这一切,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憔悴不堪,虚弱无力,病入膏肓!
可这些隐秘的手段,这个苏晚……她怎么可能一眼就看穿了?!
就连坐在床边的淑妃,那端着药碗的纤纤玉手,也微微顿了一下。
但她反应极快,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那碗药重新放回了矮几上。
脸上依旧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看向苏晚,赞叹道:“安宁县主果然是医术高明,心思通透,连这些细微之处都看出来了。”
“丽嫔妹妹这几日,确实是因为秦家之事忧思过重,夜不能寐,以致凤体违和。太医也的确开了些安神助眠的方子。”
“只可惜啊,妹妹她心中郁结难解,这药石之力,怕也难医心病啊。”
淑妃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看似是在替丽嫔委婉地解释、圆场。
实则,却是在不动声色之间,暗暗印证了苏晚方才的判断——
丽嫔确实没什么大病。
纯粹就是自己作的!
苏晚心中再次冷笑。
这位淑妃娘娘,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
她这是看穿了丽嫔的把戏,不愿再陪着演下去,所以想借着自己的手,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心病还须心药医,淑妃娘娘说的是。”
苏晚顺着淑妃的话,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
“不过嘛,病急也不能乱投医,更不能讳疾忌医不是?”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那脸色变幻不定的丽嫔身上,关切道。
“既然娘娘觉得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中用,不如……就让臣女斗胆,为您仔细诊治一番如何?”
“你?!”
丽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瞬间炸毛,发出刺耳的尖叫!
“本宫才不要你这个扫把星、克星来碰!”
“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对本宫下毒手?!想害死本宫?!”
“娘娘您多虑了。”
苏晚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眼神却冰冷如霜。
“当着淑妃娘娘的面,臣女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在此放肆?”
“再者说了……”
她故意微微停顿。
“臣女这点微末的医术,当初还是为了给……尊贵的誉王殿下调理身子骨时,才勉强学了些皮毛。”
“想必娘娘您也知道,誉王殿下龙体矜贵无比,臣女为他用药,向来是慎之又慎,绝不敢出半分差错的。”
她精准地、故意地提起了“誉王”这两个字。
果然,清晰地看到丽嫔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好几分。
“哼!谁稀罕!”
丽嫔气得扭过头去,不再看苏晚那张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脸。
“既然娘娘不愿,那臣女自然也不好强求。”
苏晚故作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她话锋猛地一转,目光锐利地扫向内室角落。
“只是……臣女方才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颇为奇特的香味,不像是瑶华宫中常用的熏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不知……是何人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