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
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苏晚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如注的雨帘,眼底一片沉静。
前世皇家博物苑参观之后,苏家险些倾覆的记忆,依旧清晰。
这一世,她早已布好了局。
“小姐,马车备好了。”紫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老夫人和二小姐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苏晚微微颔首,敛去眸中思绪,转身理了理衣裙。
她今日穿了一袭湖蓝色的纱裙,雨天微光下,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丽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
“走吧。”
她声音平静无波。
前院,老夫人果然已在马车旁等候,手中正摩挲着那串光华内敛的圣莲佛珠,神情虔诚。
苏雪站在一旁,纵然精心打扮,那张俏脸也掩不住浓浓的阴郁,眼神时不时瞥向苏晚,带着刺。
“祖母,”苏晚上前,声音温婉,“今日大雨滂沱,去灵隐寺山路湿滑,恐怕多有不便。”
老夫人却摆摆手,“浴佛节一年只此一次,风雨无阻,方显诚心。”
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带着一种固执的虔诚。
“佛祖甘霖洗涤尘埃,有雨水相伴,正是吉兆。”
苏雪立刻抓住机会,冷冷地插话:“姐姐莫不是心疼新做的衣裳,怕被雨水打湿了?”
苏晚连眼风都懒得给她一个,只对着老夫人柔声道:“孙女是担心祖母身子,雨天寒气重,若是受了凉……”
这话熨帖极了,老夫人脸上的严肃缓和下来,带着明显的感动。
“晚儿有心了。放心,祖母身子骨还硬朗,这点风雨算不得什么。”
几人不再多言,依次登上马车,在雨幕中缓缓驶向城外的灵隐寺。
……
灵隐寺香火鼎盛,即便大雨也未减分毫。
上香,浴佛,祈福。
一番仪式过后,女眷们聚在一处暖阁歇脚,谈笑风生。
老夫人腕上的圣莲佛珠,果然如苏晚所料,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惊叹声,艳羡的目光,此起彼伏。
这时,国舅府的林夫人端着茶盏,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苏老夫人,您这佛珠可真是稀世珍宝,一看便知佛缘深厚。”
寒暄几句后,林夫人话锋一转,热情邀请道:“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得了一枚皇家博物苑的特许玉牌,可邀几位贵客同游。不知明日,老夫人可否赏光?”
苏晚端着茶盏,指尖微凉,唇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来了。
前世,就是这位林夫人,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玉牌”,热情邀请,最终却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老夫人显然有些意动,下意识地看向了苏晚。
苏晚迎上祖母的目光,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心领神会,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林夫人笑道:“哎呀,林夫人盛情,老身心领了。
只是不巧,明日太后娘娘召晚儿和我入宫,说是要去清凉殿参拜佛骨舍利,欣赏真正的佛门至宝。
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辜负林夫人美意了。”
林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带着几分不悦和狐疑。
“苏老夫人这是何意?皇家博物苑何等尊贵,多少人求之不得。
莫非……是嫌弃我这国舅府的邀请份量不够?”
“林夫人误会了!万万不敢!”老夫人连忙摆手,“实在是太后懿旨,不敢违逆啊。”
林夫人的目光在老夫人和苏晚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老夫人腕间的佛珠上,故作惊讶道:
“莫非……这就是太后娘娘常年佩戴的那串圣莲佛珠?”
“正是。”老夫人脸上立刻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自豪,“是太后娘娘感念晚儿旧日微功,特意赏赐的。”
“竟真是此等圣物!”林夫人眼中瞬间迸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热切,“老夫人,能否容我近距离瞻仰一番?”
老夫人略有迟疑。
苏晚适时地递了个眼色。
老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取下佛珠,递了过去。
林夫人双手接过,如获至宝,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啧啧称奇:
“果然是天家宝物,霞光内蕴,非同凡响!苏老夫人有此佛珠护佑,真乃大福气之人!”
她恋恋不舍地将佛珠还给老夫人,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既然老夫人受太后亲召,那确实是天大的体面,我便不强求了。
改日若有机会,定要再请老夫人赏花品茗。”
“一定,一定,有劳林夫人记挂。”老夫人笑着应下。
待林夫人走远,老夫人才长舒一口气,低声对苏晚道:
“晚儿,幸亏你提醒得及时,否则我刚才差点就应下了!”
苏晚浅浅一笑,垂下眼帘:“祖母圣明,孙女不过是多句嘴罢了。”
一旁的苏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嫉妒得心口发烫,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凭什么!凭什么苏晚一回来,就能得太后青睐,连带着祖母也对她言听计从!
……
两日后,靖国公府正厅。
气氛凝重得几乎滴水。
“啪!”
苏承安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脸色铁青,带着后怕的苍白。
“好险!真是好险啊!”
他声音都在发颤。
“昨日,御史台连上数道奏本,弹劾前日私自参观皇家博物苑的一众官员显贵!”
“罪名是……窥探宫闱秘闻,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国舅府林家……更是首当其冲,昨夜已被禁军查抄,主犯下狱,家眷尽数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老夫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茶盏都险些拿不稳:“什么?!林家……就这么完了?!”
苏承安额角青筋跳动,点头道:“千真万确!原来那所谓的皇家博物苑参观,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是太子殿下设下的局,用来钓鱼的!”
“那些所谓的‘玉牌’,全是假的!凡是持假玉牌入内者,都被御史抓了个正着!”
“轻则罚俸降职,重则……就是林家那样的下场!”
苏承安说到这里,心有余悸地看向老夫人:“幸好!幸好我们苏家那日没有去!
否则,今日被拖下水的,定然有我们靖国公府!”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苏雪头顶。
她“唰”地一下,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那个参观名额……她费尽心思才弄到的名额……
如果不是苏晚……如果不是苏晚阻止了她……
此刻被抄家流放的,会不会就有苏家?!
“父亲……”苏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承安此刻对这个庶女再无半分好脸色,冷声道:“还能是怎么回事?
朝中夺嫡日益激烈,太子和大皇子、二皇子明争暗斗!
太子故意放出假消息,设下此局,就是要看看哪些人会急着去攀附,好一网打尽,剪除异己!
凡是去了的,都被打上了与其他皇子勾结的标签!”
苏雪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她不是吓的,更多的是后怕和一种被彻底比下去的屈辱!
“父亲!女儿……女儿有罪!女儿差点害了苏家!”
她哽咽着,抬头看向苏晚,眼神复杂难辨。
“女儿……女儿之前确实弄到了博物苑的名额,想要带祖母去开开眼界……是……是姐姐!”
她猛地指向苏晚,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
“是姐姐劝阻了我!是姐姐说国公府根基不稳,不应招摇,让我退了那名额!
否则……否则今日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