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烬·断掌谋
“嗬……嗬……”
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如同吞咽着烧红的炭块。喉管深处被浓烈的血腥与陈年积垢的腐臭反复灼烧，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与霉菌孢子，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扯着断臂深处那如同被亿万根淬毒冰针反复穿刺搅拌的灭顶剧痛。
沉舟蜷缩在冰冷坚硬、布满厚厚灰尘与蛛网的地面上。身下垫着一块不知从哪个角落拖来的、散发着浓烈桐油与铁锈腥气的破旧帆布。深靛蓝的劲装早已被血污、泥浆和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沉重冰冷如同裹尸布。左臂自肩窝以下被青黛用厚厚一层散发着刺鼻辛凉气息的暗绿药膏和白布严密包裹，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的异物。药膏阴寒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深处，带来一片深沉的麻木，但那麻木之下，被强行冻结的神经束深处，一股更加粘稠、更加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核心被强行点燃的灼痛，正无声地啃噬着残存的意志。
意识在剧痛、冰冷与巨大的消耗中沉浮。左眼视野边缘那片混沌的乱流如同永不停歇的漩涡，疯狂撕扯着残存的理智。每一次试图凝聚精神，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打捞冰针，带来一阵阵眩晕欲呕的恶心感。
不能……死……
一个冰冷、扭曲、带着刻骨恨意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混沌的意识壁垒！
周砚白……断指……寒潭……鼎炉……
那几个冰冷的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带来一阵灵魂被撕裂般的悸动与……一种更加深沉的、源自骨髓的……冰冷的狂怒！
坐以待毙？！
不！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与绝对求生意志的洪流！如同被压抑万载的地心熔岩！轰！然！冲！垮！了！ 核心深处那层被伤痛与药物强行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冰封壁垒！
“呃——！”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金属刮擦朽木般的嘶鸣！沉舟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脖颈拉出濒死的弧度！沾满血污泥污的脸颊因巨大的痛苦与意志的强行爆发而扭曲变形！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粗糙的帆布！指甲瞬间崩裂！带出淋漓的血肉！
动！必须动！
意念如同烧红的铁水！强行灌注进残破的躯壳！
她猛地侧过头！赤红的独眼在黑暗中爆射出如同垂死凶兽般的凶光！死死钉在几步之外！
那里！是青黛！
她正蹲在一个被撬开的、边缘锈蚀得如同烂铁皮的巨大木箱旁。箱内散发出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火药硝石、桐油、以及某种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青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手术刀般的冷冽光芒，她手中正极其迅速、精准地分拣着箱内散落的物品——几捆用油纸包裹、边缘泛着可疑黄渍的粗制黑火药筒；几块形状不规则、边缘布满锈迹的铸铁碎片；几根早已弯曲变形、沾满黑色油污的铜管；还有一小堆颜色暗沉、如同凝固血痂般的、不知名的金属粉末。
她的动作快而无声，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专注。指尖沾染着黑色的油污和锈粉，却异常稳定。每一次拿起、放下、分类，都如同在组装一件精密的杀戮机器。
沉舟的目光越过青黛，落在更远处仓库的角落。
红绡！小小的身体几乎埋在一堆散发着浓烈霉味和灰尘的破旧麻袋和木桶碎片里。她圆圆的脸上沾满了黑灰，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她面前摊开着一块同样肮脏的油布，上面散乱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把锈迹斑斑、缺了半截的粗铁剪刀；一小块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的碎瓷片；一团被揉捏得看不出本色的、沾满油污的破布；还有一小撮从角落里刮下来的、颜色灰白、如同石灰般的粉末。她正用那把破剪刀极其笨拙却又异常执着地，试图将那块锋利的碎瓷片嵌入一团被她反复揉捏、浸透了某种油脂的破布团中！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劲！
灰荇！如同融入仓库最深、最暗角落的一道凝固阴影。他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砖墙，整个人蜷缩在一堆腐朽的木箱残骸之后。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夜枭，透过木箱的缝隙，死死锁定着仓库唯一那扇被厚重铁链锁死、缝隙处透进一丝惨淡天光的巨大铁门！以及铁门外那条被雨水浸泡得泥泞不堪、死寂如同坟场的临江渡废弃码头！他的右手自然垂落，指间夹着一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闪烁着幽蓝毒芒的——铁蒺藜！左手则按在腰间一个同样毫不起眼的、鼓囊囊的粗布口袋里！口袋边缘隐约露出几截被削尖的、颜色暗沉的硬木短刺！如同毒蛇隐藏的獠牙！
金钏！斜倚在距离沉舟最近的一根粗大、布满裂纹的承重石柱旁。她并未参与整理那些危险的废弃物，而是微微闭着眼，似乎在假寐。但那双隐于眼睑下的眸子深处，却如同最精密的算盘珠在无声地疯狂拨动！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柱冰冷粗糙的表面划过，留下几道极其细微、如同某种古老计数符号般的刻痕。她在计算！计算着仓库内剩余的空气浓度！计算着沉舟身体各项生命体征的衰竭曲线！计算着外面追兵可能抵达的时间窗口！计算着每一件被翻找出来的“垃圾”所能转化的杀伤力系数！每一个数字都如同烧红的铁水，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烙下深深的印记！
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即将滴落的毒液！
沉舟的目光死死扫过四人！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青黛的精准！红绡的狂热！灰荇的死寂！金钏的计算！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决绝！如同注入血管的强心剂！强行压下了身体的剧痛与眩晕！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与仓库的腐朽气息，狠狠灌入火辣辣的肺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鲜血混合着粘稠的痰液再次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满的嘶鸣！
“咳……咳咳……听……着！”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仓库内死寂的压抑！
青黛分拣火药的手猛地一顿！深潭般的眼底寒光一闪！
红绡嵌入瓷片的动作僵住！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灰荇按在口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如同毒蛇绷紧了肌肉！
金钏紧闭的眼睑猛地掀开！温润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
四道目光！如同四柄冰冷的利刃！瞬间聚焦在沉舟那张因剧痛和强行爆发而扭曲惨白的脸上！
沉舟的独眼死死回视！瞳孔深处那片被恨意点燃的冰海疯狂燃烧！她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沾满污泥血痂的食指！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指！向！仓库深处！那扇被厚重铁链锁死的巨大铁门！
“门……外……码头……”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的血块！“……三号……旧……龙门吊……基座……水下……七尺……有……暗……桩……通……江……底……沉……船……货……舱……”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异常清晰！
青黛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穿！
红绡圆眼猛地瞪大！手中的破布团“啪嗒”一声掉在油布上！
灰荇按在口袋上的指关节瞬间绷紧到极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金钏温润的眼底瞬间掀起滔天巨浪！红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沉舟的喘息更加粗重！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但她眼中的凶光却愈发炽烈！那只沾满污血的食指猛地转向！狠狠！指！向！青黛面前那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危险废弃物！
“火药……铜管……铁屑……混……那堆……白……粉……（石灰粉）……油……布……裹……紧……塞……进……吊……车……齿轮……箱……”她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每一个指令都如同烧红的铁水浇铸而出！“……等……人……来……拆……锁……就……点……火……引……信……要……长……要……快……炸……塌……基……座……堵……死……路……口……”
青黛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她死死盯着沉舟！又猛地扫向那堆危险品！眼神里是巨大的震惊与瞬间的权衡！
红绡圆脸上的错愕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取代！她猛地抓起那块沾满油脂、嵌着锋利瓷片的破布团！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声音带着破音的尖利：“我！我来做引信！用油布！混火药！捻得长长的！保证烧得快！炸得响！”
灰荇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他猛地从阴影中站起！枯瘦的身形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鬼魅般闪到那堆废弃物旁！那只如同枯爪般的手快逾闪电！一把抓起几根弯曲的铜管和几块边缘锋利的铸铁碎片！声音如同生锈的锉刀刮过铁板：“齿轮箱！我去！塞进去！保证塞到最深处！卡死！”
金钏温润的眸子瞬间敛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最精密的计算！她一步上前！蹲在沉舟身侧！指尖快如穿花拂柳！瞬间搭上沉舟冰冷湿滑的颈侧脉搏！同时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氧气消耗加剧！伤口感染指数飙升！体能储备濒临枯竭！强行指挥风险：极高！成功率估算：不足三成！是否确认执行？！”
沉舟的独眼死死盯着金钏！瞳孔深处那片燃烧的冰海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
“执……行！”
两个字！如同淬血的冰刃！狠狠斩断了所有犹豫！
青黛猛地一咬牙！深潭般的眼底寒光暴涨！不再有丝毫迟疑！双手快逾闪电！抓起油纸包裹的黑火药筒！扯开！将暗沉的粉末与红绡刮下来的石灰粉、金属碎屑疯狂混合！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随即抓起沾满油污的破布！将混合的粉末连同弯曲的铜管、锋利的铁片死死包裹！缠绕！勒紧！形成一个巨大、丑陋、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爆炸物雏形！
红绡圆脸上满是疯狂！她抓起另一块油布！用那把破剪刀极其笨拙却又异常迅速地将其撕成长条！浸入旁边一个破罐子里残留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油脂中！随即捞出！双手如同纺纱般飞快地搓捻！一条沾满油脂、散发着浓烈硝石与桐油气味的粗制火捻在她手中迅速成型！
灰荇如同融入黑暗的壁虎！早已无声无息地攀上了仓库高处锈迹斑斑的金属横梁！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手中紧握着那个被青黛和红绡合力完成的、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粗糙爆炸物！目标直指仓库外！那座在雨幕中如同巨兽骨架般矗立的、锈蚀斑驳的龙门吊！基座深处！那隐藏在水下的齿轮传动箱！
金钏搭在沉舟颈侧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脉搏的狂乱与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风险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但她温润的眼底只剩下最冰冷的决断！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其小巧、通体乌沉、毫无光泽的墨玉扁盒！指尖一挑！盒盖弹开！露出里面三颗仅有米粒大小、颜色呈现出一种不祥深灰色、散发着极其微弱铁锈腥气的药丸！
“张嘴！”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沉舟的瞳孔猛地一缩！看着那深灰色的药丸！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但她没有丝毫犹豫！沾满血污泥污的嘴唇猛地张开！
金钏指尖快逾闪电！拈起一颗深灰色药丸！狠狠！塞！入！沉舟的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极其浓烈、如同陈年淤血混合着腐朽金属的腥冷气息！如同开闸的冰河！瞬间贯穿了喉咙！直抵被淤血拥堵欲裂的肺腑深处！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冰寒与某种诡异灼烫的巨大力量！如同宇宙初生的混沌洪流！猛地贯穿了沉舟的四肢百骸！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擂中！不受控制地疯狂向上弓起！脖颈拉出断裂般的弧度！胸腔剧烈起伏！噗！那一口一直被强行压制在胸口的、粘稠腥甜的淤血混着滚烫的胆汁！如同决堤的秽物洪流！狠狠地从她扭曲大张的口中喷涌而出！
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瞬间一片血红！随即又被一片更加深沉的、如同宇宙归墟般的绝对黑暗彻底吞噬！
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帆布！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小姐——！”红绡带着哭腔的尖叫被巨大的爆炸轰鸣瞬间吞没！
仓库外！雨幕笼罩的废弃码头！
锈蚀斑驳的龙门吊基座深处！水下七尺！那隐藏的齿轮传动箱位置！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强行撕裂心脏！猛地炸开！
浑浊的江水被恐怖的力量瞬间掀起滔天巨浪！裹挟着断裂的钢架、破碎的齿轮、以及无数被炸飞的淤泥烂木！如同愤怒的海啸！狠狠拍向码头！
那座早已锈蚀不堪的龙门吊基座！在巨大的爆炸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轰！然！倒！塌！沉重的钢梁如同垂死的巨蟒！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码头入口处那条唯一通向外界的泥泞小路上！
“轰——！！！”又是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
巨大的钢梁连同无数碎石烂泥！如同崩塌的山峦！瞬间将那条狭窄的通道彻底堵！死！激起漫天浑浊的水雾与烟尘！
爆炸的余波震得整个废弃仓库都在剧烈颤抖！屋顶积压的灰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墙壁上剥落的墙皮簌簌掉落！
仓库内！
沉舟的身体在爆炸的冲击波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喷出那口污血后彻底瘫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偶！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起伏！
青黛死死护住那堆尚未用完的危险品！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红绡抱着那根长长的火捻！圆脸上满是烟灰和惊骇！
灰荇如同鬼魅般从高处滑落！无声地落在沉舟身边！枯瘦的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按在她颈侧！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
金钏温润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她死死盯着沉舟惨白如纸的脸！又猛地抬头！看向仓库外那片被爆炸烟尘与水雾彻底笼罩的码头！
路！堵死了！
追兵！被暂时阻隔在外！
代价！是沉舟彻底燃尽的最后一丝生机！如同投入熔炉的残烛！
仓库内！死寂！如同坟墓！
只有沉舟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如同游丝般在弥漫的烟尘与血腥中……微弱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