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冰刃淬·指间澜
黑！
比万古墓穴更深沉的黑！被冰封的意志沉坠在凝滞的意识冰海之底，只有那紧贴心口的冰冷震颤——一次，一次，又一次——如同刺穿黑暗的冰钻！每一次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律动都带来刻骨的灼痛！凿开冰层，凿穿沉沦！把唯一一个字如同熔岩喷发般灌入破碎的灵魂——
走！
冰封的黑暗骤然被撕裂！如同亿万冰晶被无形的力量悍然冲撞粉碎！
视线在瞬间凝聚！如同受惊的鹰隼，倏然死死钉住视野中唯一的存在！
那只手！
巨大楠木圈椅深处那墨色袖缘之下！那只刚刚闪电般攫入半空！如玄玉鬼爪般五指收拢！那只骨节修长、戴着玄冰指戒、此刻正将一枚通体漆黑如最深寒夜、内圈盘踞狰狞玄蛇獠牙血目的……
墨玉扳指！
死死攥于掌心的！
那只完美如同冰雕、却蕴含着无边威压和掌控力的手！
五指扣合的巨力甚至让指尖那点玄冰指戒的寒芒都为之扭曲！空气中粘稠厚重的瘴气与甜香仿佛被这只手骤然扼住！发出无声的悲鸣！
那墨玉扳指冰冷的棱角，紧贴着她胸腔肌肤的每一丝轮廓，那嵌眼赤金针在黑暗中闪过的每一丝血光，都如同烙铁烫入她破碎的魂魄！她的！她的东西！沈家最后一条命脉的唯一钥匙！那是沈家仅存的一线生机！是离开这座比地狱更恐怖的冰冷皇陵的唯一通道！
意识深处最后的冰层彻底炸裂！一种被强行剥夺至宝、断绝一切生路的、冰冷刺骨的绝望恐惧瞬间冲垮了一切！
身体的本能如同垂死的凶兽被掏空了心肺！发出无声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疯狂嘶嚎！
那只原本僵冷死寂、垂落在锦衾之外的左手！在沈惊澜视野捕捉到对方攫走扳指、五指收拢的同一刹那！如同离弦淬毒的冰箭！猝然爆发出超越伤势极限的力量！猛地向上狠狠一抬！
五指箕张！带着被撕裂筋骨皮膜的剧痛！不顾一切地！决绝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朝着！
那椅中身影死死攥住扳指的方向！
直插！
她要去抢！
去夺回那最后的一线光！
“呃…嗬——”
一声如同被割破喉咙般急促窒息的嘶哑气流猛地冲开她紧咬的齿关！
可那只向上猛抓的手！刚刚抬起寸许！离目标还有千里之遥！手腕甚至都未越过自己锦衾的边缘！
就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意志！
或者说！
是被那椅中身影攥住扳指的五指骤然加力！那指下墨玉扳指仿佛感应到什么可怕的存在般发出无声的震颤！引发了一种无形的镇压场域！瞬间如万载寒山的雪崩！
狠狠！轰！压！而！下！
沈惊澜向上挣扎的身躯如同被冰山砸中！胸口剧痛伴着喉腔血沫猛地一呛！那只抬起的左手如同脆弱的芦杆被齐腰折断！手臂带动半身前倾的挣扎之势猛地一滞！随即被一股来自四面八方的、粘稠冰寒到极致的压力死死摁回冰冷的榻褥深处！
冰冷！僵硬！力量如同被瞬间抽空！那只高举的手只剩下指尖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徒劳地抓握着那凝固了死亡气息的空气！
而就在这灭顶的压力中！
那只楠木椅深处攥紧扳指的手！手掌轮廓在幽暗微光里微微一动！
五指！
如同掌控提线的冥府神只！指尖以某种极其细微的角度！
向内！
轻！轻！一！旋！
“嗒……嗒……”
两声如同冰晶碎裂坠落、又似古老青铜钟内簧片扣合的机杼震动！那枚被死死攥入拳心、本该隔绝一切声光的墨玉扳指核心处！竟穿过那玄玉鬼爪的五指指缝！清晰无比地！迸发出两下冰冷刺耳的叩击异响！
机簧叩击！规律短促！
如同催命的更漏！带着明确的讯号！精准无比地顺着无形意志构建的寒冰通路！
直接！撞入沈惊澜被彻底镇压、动弹不得、意识即将再次沉沦的识海深处！
那声音冰冷如刀！每一次叩击都如同在灵魂上篆刻下新的烙印：
蛰伏！
勿动！
不是救赎！
是命令！
彻骨冰冷的镇压命令！
最后的力气被这声音彻底冻僵、瓦解！那只痉挛的手彻底失去支撑！软软砸落！如同死鸟般重新坠回冰冷的锦衾之上！指尖仅存的一点温度也被身下冰凉的缎面吸走！
万念俱灰！无边黑暗再度吞噬……
嗡——！
扳指更深处！几乎就在那两道冰冷命令烙印打入识海的同一瞬！墨玉核心最底部！另一股完全不同的、更庞大、更沉重的、如同地底冥府巨轮开始转动的微弱闷震！
隔着紧攥它的那只手的皮肉骨节！
透过粘稠冰寒的压力屏障！
依旧清晰无比地！轰然冲入沈惊澜刚刚被冻结的意识底层！
沈家！庞大地下脉络的另一端！在无视“蛰伏勿动”的命令！在疯狂启动！在冲击！在不顾一切地尝试撕开封锁！撞向皇宫！
危险！暴露！灭顶之灾的预兆！
内外两种意志在她识海深处狠狠对撞！冰冷的命令与疯狂的搏命冲动如同两条毒龙撕咬！冰屑与火星在意识最深处爆开！剧痛如同烧红的铁汁灌入脑髓！喉咙深处最后一点粘稠的腥甜血气终于彻底失控！
“噗——！”
一口滚烫粘稠、带着脏器碎末的暗血！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终于溃坝的洪水！瞬间喷涌出她死死紧闭的双唇！带着凄厉决绝的气息！直扑而出！滚烫的血液在接触到幽暗粘稠的冰冷空气瞬间化为一片污浊腥甜的血雾！狠狠泼洒在低垂的、宝蓝色织金凤凰锦帐的内侧边缘！
锦帐华丽的金线凤凰被陡然泼溅的污血玷染！一只冰冷审视的凤目被血珠糊住！失去了锐利的光芒！
几乎是与此同时！
那端坐圈椅深处纹丝不动的身影！那攥住墨玉扳指的玄玉鬼手！在沈惊澜这口污血喷溅、泼洒帐幔的刹那！
猛地！
向！上！一！抬！
手臂带起一片墨色残影！掌心深处那枚墨玉扳指被举高！迎着帐顶高处幽暗惨淡的天光！指尖微光一闪！其上镶嵌的赤金嵌针血目在幽暗背景里清晰地折射出一点诡异的腥红寒光！
如同一个无声的指令被骤然点亮！
“吱呀——！”
书房那扇沉重无比、被明暗数道铜栓自内紧锁、隔绝了外界一切风暴呐喊的紫檀隔门！
竟毫无预兆地！由内向外！缓缓滑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刚开！
一股混合着暴怒、血腥、书卷腐朽气息的浑浊狂流！如同决堤的恶浪！瞬间冲垮了门槛！蛮横地撞入书房内粘稠凝滞的、充斥着异香的冰冷空间！
顾明章！
他几乎是随着门缝的开启！带着满身狼狈和狂躁冲了进来！头发散乱！颈侧伤口洇出的血迹染红了葛布包扎！紫色官袍下摆溅满了泥污！那张平日里肃穆威压的脸此刻因为巨大的惊恐和对未知的绝望而扭曲狰狞！眼珠赤红如同熬瞎的孤狼！
“殿下！！！”他刚挤入半边身体！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就死死锁定了帐幔边缘那片刚刚被污血玷污的华丽宝蓝色织金凤凰！“微臣……”他声音嘶哑断裂，正要继续那绝望的辩解和哀求！视线却猛地被更高处所攫取！
那只悬停在昏暗光线下！那只骨节分明、如握深渊雷霆的手中！
那枚！通体漆黑如同吞噬了所有光明！内圈盘蜷着怒目獠牙玄蛇！蛇眼空洞处一点赤金凶芒在幽暗中冰冷闪烁！在皇室这至阴至高至寒之威压中心也依旧散发着不祥与反噬之息的——
墨玉蛇纹扳指！！！
瞳孔在这一瞬骤然缩成针尖！整个扭曲的脸庞如同瞬间被抽干了全部血色！
如同被最恐怖的魔物盯住了命门！
喉咙深处发出无法置信的、尖锐到扭曲变形的抽气声：“不……不可能！这……这是沈……”
话语被无形的巨力彻底卡断在咽喉！
而那端坐墨圈椅的身影！在扳指寒芒与顾明章惊魂注视对接的瞬间！
那只悬停半空、攥紧扳指的手！
指尖微动！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优雅！
极其突然！却又浑然天成般！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动作转折！
将墨玉蛇纹扳指尖锐棱角森然折射寒光的指环侧壁！
无声地！精准地！向着楠木圈椅宽阔的扶手外侧！
如同拂落尘埃般！轻轻！
一！磕！
“喀！”
一声清脆、冷静到了极致却也锋锐到了极致的碰撞玉音！
如同在冰面投下重石！
就在这碰撞声响起的刹那！
一直侍立在椅旁最深阴影中、几乎融入背景的玄衣人！那双琉璃珠般毫无人气的瞳孔深处！骤然炸开两点冰冷的、如同接收到最终处决信号的寒星之光！身影快如鬼魅！玄色窄袖猛然一抬！一道冰冷如同实质的意志瞬间破空！
“啪！啪！啪！”
三声极其清脆、不带任何感情、如同冰片碎裂的击掌声！
清晰划破死寂！
书房内外！数个方向！如同蛰伏已久的机关被骤然引动！
空气被无形利刃切割！
“唔！”
“呃！”
一连串极其短暂、极其沉闷、如同被捏断喉咙的鸟雀般、连闷哼都未能发出的声音几乎同时在书房通往外界的不同角落里爆开！随即迅速淹没在死寂之中！速度快得让人疑为错觉！
那是守在书房外围的、顾明章带来的几个亲信护卫！无声无息间已被彻底封喉！如同被碾死的虫豸！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散！
顾明章整个人猛地巨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轰中心脏！最后的希望被这冰冷的三声击掌与同伴临死的微哼彻底碾碎！脸上的血色彻底褪成死尸般的灰白！嘴唇剧烈哆嗦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半步！喉头滚动着“嗬嗬”的气流，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死寂如墨，只余下他惊怖到极致的粗重喘息！书房外已然彻底无声！仿佛一片被幽冥吞噬的死域！
楠木圈椅深处！
那只刚刚磕碰了扶手的玄玉手掌！
此刻终于缓缓垂落！
虚悬于那沉重楠木扶手光润的表面之上！
并未收回！
也没有松开那枚散发着邪异光芒的墨玉扳指！
而是手掌摊开！
将掌心深处！
那枚通体黝黑、蛇纹狰狞、寒光闪烁的……
扳指！
静静地！
展露在幽暗冰冷的光线下！
展露在死寂空间里唯一站立着的、魂飞魄散的顾明章惊恐欲死的目光之下！
如同展露一件冰冷无情、足以裁决生死的权柄！
也如同在沈惊澜被污血覆盖的心口！插上了一柄冰冷的告死之刃！
冰冷！无声！但其中的威压与裁决！足以冻结一切！
顾明章的目光如同被那蛇目血芒吸入深渊的死魂，死死盯着那在幽光下微微流转邪异光晕的扳指。惊恐如同冰冷的蛆虫，瞬间爬满了他灰败的脸。那象征沈家滔天财富与地下脉络最高权柄的扳指！竟在长公主指间！如同玩弄一个扳指玩具！
绝望如同实质的铁砧砸下，他膝骨瞬间一软，浑身脱力般的剧烈颤抖。那紫色官袍下压着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这灭顶的威压与无边的恐惧，“噗通”一声，双膝如同朽木般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
这声音如此闷重，像是骨碎！更像一具精魂被彻底掏空后剩余皮囊倒下的绝望闷响！
身体彻底坍塌，弯折成一个屈辱的弧度，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恨不得钻入地底！整个后背在无边的寒意下剧烈地耸动，衣袍下每一寸肌肉都在无法自控地抽筋痉挛！
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如同破风箱被强行踩碎般的“嗬…嗬…”气流抽吸，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最后几个模糊的字眼：
“殿……殿下……开恩……微臣……和……和……”
他竟连“和离”二字都抖不出完整音节！
寂静！如同粘稠的蜜胶！覆盖了这间充斥着浓重异香与冰冷血腥的书房。
端坐于楠木圈椅深处，那只摊开的手掌依旧平稳悬空。墨玉扳指上的玄蛇血目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微弱的赤芒。没有催促，没有审判，只有一种比宣判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无言压力。
良久。
低垂的宝蓝色织金凤凰锦帐内。
一丝微弱的、破碎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喘息，极其艰难地从锦帐深处、从塌上那具无声躯壳的喉腔里极其微弱地挣了出来。
如同被投入冰湖的微尘。
那只垂落在冰冷锦缎面、离她心口血迹不远的、仅能动几根指尖的右手。
一根食指！
带着沾满泥污血痂的、冰冷的、还在微微痉挛的手指！
极其艰难地！
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决绝地！
从那片泼洒着她心口喷涌出的、粘稠暗沉血液的区域旁……
抬起！
悬停在冰冷死寂的空气里……
仿佛耗尽了一生的气力……
微微……
颤动着……
然后！
在顾明章惊骇欲绝、魂飞魄散的、死死钉在地砖上的目光注视下！
在那张被绝望扭曲的脸上抽搐的肌肉、瞪大的眼角近乎撕裂的恐惧里！
在室内所有冰冷的、凝固的、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目光中心！
那根滴淌着血污的手指！
带着一种令人心魂碎裂的稳定与冰冷！
缓缓地……
点向！
那端坐圈椅、展露着墨玉扳指的身影！那悬空的手掌之下！
那片冰冷光滑如镜、被烛火幽光映照得一片死寂、未曾沾染一丝尘污的！
金刚地砖之上！
冰冷坚硬的指尖……
落向虚空！
也正对着……死死跪伏于地、如同等待铡刀落下头颅的！
顾明章！
眉心正前方的！
虚空！
那根指尖沾着未干血污，悬停在他头顶寸许之处。阴影覆盖了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背。冰凉的指尖没有真正的碰触到他一丝毛发，但那股子寒气却如同有形实质的铁锥，正从他的天灵盖一寸寸钻凿下去，冰封了他所有的意识！
顾明章终于绷到了极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整个人猛地向上、如同垂死的鱼般挺起！头颅僵硬地抬起，灰败的脸上肌肉疯狂扭曲！眼白瞬间充血赤红！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烧红的铁渣刮过喉管般尖锐到撕心裂肺的狂嘶——
“不——！！！！！！”
“殿下！！！求殿下开恩！！臣……臣……和离！！！臣签！！！臣现在——现在就写——！！！”
凄厉绝望的嘶吼在冰冷的书房里炸开。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猛地向前爬了两步！沾满泥污血渍的手指哆嗦着、疯狂地想要去摸索自己怀中！去掏他那方贴身的大理寺卿官印！去取他那管点过无数要案生死、勾决过无数刑徒性命的紫竹狼毫！
那根悬停的、沾血的手指！
骤然！
在顾明章这彻底崩溃的嘶吼与扑爬动作中！
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
无声地！
如同彻底断弦的羽箭！
重新！
坠！落！
沉重地！
砸回冰冷光滑的地砖表面！
砸落之处！
正是刚才沈惊澜心口喷涌的污血泼洒过、此刻已在冰冷地板上微微干涸、形成一圈粘稠暗褐色血痕的！
中心！
那里！就在她指尖正下方寸许！
冰冷如镜的金刚砖表面！那层薄薄的、粘稠凝固的暗血之下！
一个极其清晰！却早被暗红污浊掩盖、几乎无法用肉眼再寻其踪的！用尖锐坚硬的翡翠玉簪簪尖！深深刻入石髓的！
两字！
繁体！
一笔一划！如同最冰冷的刀锋！早已被半干的血污半遮半掩地覆盖！却在此刻！
被沈惊澜这根重新砸落的、沾着新鲜污血的指尖！
死死地！
按！在！了！血！污！之！下！
和！离！
指尖之下！血纹之上！那冰冷的石雕笔画在指尖压力的传导下，发出细微到近乎消失的、如同地狱冰核碎裂般的！
咔…
指节绷紧！指尖深深按入血痂覆盖的刻痕凹槽！力道透过冰冷坚硬的石面狠狠回震！腕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喉咙深处那最后一点残存的气息！混合着尚未呕净的脏腑血腥铁锈味道！
被一股冰封了所有情感的决然意志！从紧咬的齿关深处！以一种非人般的、嘶哑刮擦着破碎气管黏膜的平静！一字字！如冰雹般！砸向死寂！
声落！
“妾身……沈惊澜……”声音破碎却字字清晰，如同寒铁刮过冰面，
“…求殿下……”
“…恩准……”
最后两个字！伴随着指尖在那刻痕里更重一按！
带着碾碎筋骨血肉般的决绝！
狠狠落下！
“……”
“…和…”
“…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