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缓缓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易中海的脸,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穿力:“何雨柱?保卫科副科长?听着威风,说到底,管的是轧钢厂!林默?市局副局长?豆爱国?治安科副科长?位高权重不假…”老太太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可他们手里的枪,指着的是四九城的大案要案,是那些江洋大盗、作奸犯科的硬茬子!咱们这四合院里,婆媳拌嘴、邻里争地、东家丢鸡西家短秤的烂泥塘子…你当他们是街道办的小科员,有那闲工夫天天来给你断官司?”
她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进易中海因恐惧而收缩的瞳孔:“你跟他们比官位?比拳头?讲你的苦劳?呵…中海,你糊涂透顶!在人家眼里,你这点破事,连他们办公桌上的一张废纸都算不上!只要这院子里的火,没烧到他们自己个儿的房顶,没挡了他们升官发财的路,你就是把房梁拆了,他们也只会嫌你吵了他们午觉!”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易中海的心脏,将他那点自以为是的苦劳和威望戳得粉碎,露出底下不堪一击的虚弱。他的脸皮剧烈抽搐,血色褪尽。老太太的话,撕开了所有伪装,将血淋淋的、令人绝望的差距赤裸裸地摊开。
“那…那就任由何雨柱那小子在院里横着走?任由王主任把我们当摆设?”易中海的声音因极度的屈辱和无力而发颤,带着困兽的嘶哑,“还要重新推选管事人!这…这不是要把我们彻底架起来吗?!”
“架起来?”聋老太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冷硬的嗤笑,“你易中海…在这院子里住了几十年,根都扎进地心了…是别人想架就能架得空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狡黠的精光:“推选?让他推!只要…你不去点何雨柱那个炮仗捻子,不去碰林默、窦爱国那两尊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你的真神…你以为…谁有那闲心,天天盯着你这把老骨头?”
老太太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中海…听我一句…沉住气!” 这个沉字,她说得格外重,仿佛用尽了力气,带着刻骨的寒意。
“把你心里这把火…给我死死地摁灭了!摁到肚肠最底下!何家…只要不踩到何雨柱的尾巴,不碍着林默、豆爱国往上爬的道…他们,根本没心思管这院子里谁当大爷!他们要的…是清净!是没人给他们添乱!”
她枯瘦却有力的手指虚点了点易中海的胸口,力道隔着空气仿佛都能感受到:“把你的心思…收回来!收到这院子里来!收到那些…你还能拿捏得住的人身上!贾家…就是现成的刀把子!贾张氏,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贾东旭那小子,被你一句手太急就点成了炮仗!只要这火…别烧到何家、林家的门槛里头…让他们去闹!让他们去恨!你易中海…就站在屋檐底下看着!该拉的时候拉一把,该浇油的时候…也别手软!”
老太太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智慧:“威信?威信是吼出来的?错!威信…是熬出来的!是等出来的!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们撞得头破血流!等那些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们把路走绝!那时候…他们才会哭着喊着…想起这院子里,还有根能让他们靠一靠、遮遮风的老柱子!”
易中海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巨震!老太太的话,剥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也为他指出了一条布满荆棘、浸透毒汁的生路。隐忍,蛰伏,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所有的怨毒和不甘,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凝聚,化作心底最深处一团冰冷而危险的火焰。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归于一种死水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比之前狂怒更深沉、更致命的阴寒。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老太太,深深地、近乎虔诚地鞠了一躬,声音低沉而沙哑,再无半分急躁与怨怼,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冰冷和一种重新找到方向的、令人心悸的沉稳:“老太太…我…懂了。多谢您老点醒。”
聋老太太不再看他,重新拿起调羹,慢悠悠地舀起汤,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搅动一院风云的对话,不过是闲话家常。窗外毒辣的阳光被窗棂切割,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那并不算太老的身影,像一尊在幽暗角落里盘踞的、散发着腐朽而危险气息的石像。
易中海轻轻退出那间弥漫着草药与凉席气息的屋子,反手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旧木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一声沉闷的落锁。
屋外,正午的骄阳依旧毒辣,白花花地泼满了整个后院,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易中海站在屋檐投下的一小片阴凉里,没有立刻离开。老太太那番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话语,还在他脑海里翻腾、切割,将之前的狂怒、屈辱和恐惧一点点剐去,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内核——沉住气,借刀杀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中院的方向。
何家的门窗紧闭,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他仿佛能穿透那紧闭的门窗,看到何雨柱那张令他憎恶的脸,看到何大清那副卸下包袱的轻松,看到林默那副置身事外、手握权柄的冷漠,看到窦爱国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面孔……恨意,像毒藤一样再次缠绕上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将那股翻腾的恶气硬生生压回腹中,让它在那里发酵、变质,最终化为更阴冷、更致命的毒液。
不能碰!绝对不能碰!老太太看得透透的!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愚蠢的刀!现在,必须像蛇一样蛰伏!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中院贾家那扇紧闭的门窗上。那里同样门窗紧闭,死寂无声。
一丝极其细微、近乎残忍的弧度,在易中海紧抿的嘴角悄然浮现,随即又迅速消失,快得如同被热浪蒸腾掉的幻影。
贾家,就是老太太口中那现成的刀把子,那填不满的贾张氏!只要…只要把这链子攥在自己手里,把这疯狗引向该咬的地方…何家?他易中海何须脏了自己的手!林默?豆爱国?他们更不会为一个惹是生非的何雨柱轻易下场!
正午的毒阳,将易中海的身影在滚烫的青砖地上压缩成一个浓黑的点。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何家那紧闭的、反射着刺目光芒的门窗,又瞥了一眼贾家那死寂的黑暗,眼神里再无半分犹豫和彷徨,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冰冷和一种狩猎者般的耐心。他挺直了腰背,迈开步子,沉稳地踏入了中院那片被烈日烤得发白、热浪扭曲的青砖地。
脚步落在滚烫的砖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决定。他不再看任何人家的门窗,目光平视前方,那眼神深处,是深潭般的平静,也是风暴来临前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心底那冰冷的声音在反复回荡,盖过了正午刺耳的蝉鸣:
“等着…都给我等着…好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