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下，烛光之中，美丽的皇后蔷薇，一朵又一朵，黑夜无法让它有半分的黯然失色，反而愈发衬托的它妖娆神秘。
裴远残留的血迹还在地面，蔓延着，弯弯曲曲，围绕着九层塔。
内侍和宫女半跪在地，正拿着帕子擦洗地面。
然而大部分的血迹擦干净以后，有些细小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擦不干。
宫女和内侍都很害怕，大夏的帝后都很喜洁，如果擦洗不干净，那么最后可能就是他们用他们的血擦干净。
燕春回的目光紧紧的落在那蔷薇花上。
明泽帝看着燕春回这个样子，惊疑不定的问：“院首，可有什么问题？”
燕春回的目光往下落到那正在被拼命擦洗的地面。
明泽帝怒道：“一群废物，还擦不干净！”
宫女内侍们跪成一团：“陛下饶命！”
燕春回看着那血迹，道：“你们让开。”
内侍宫女们慌忙让开。
燕春回的目光落到那蜿蜒的细小血迹上。
一丝一丝的血迹，仿佛有了自我的意志，沿着既定的轨道写就一个繁复的古字，最后没入了蔷薇花的花根。
纵横交错的粗壮藤蔓，在它粗粝的表皮上，有一条血色的线条，沿着纵横往上。
燕春回抬起了头，再次将目光落到了蔷薇花上。
正对着他的一朵蔷薇花开的正好，花蕊泛红，犹如云霞一般的色彩里也沾染了一丝血色。
他伸手，去折那朵蔷薇。
他的手掐住花枝微微一折，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猛地袭来，一幅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汉，和自己的老妻扶持着来到了云京。他们生活的土地已经被黑气所吞噬，二人沿着那唯一的官道经历重重的波折来到云京。
因为没有钱财，因为没有天赋，他们只能在地下城像是“老鼠”一样的活着。
为了活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背负着远超他们的米袋，然而很快就被更年轻的人抢去；为了活着，他们在白天缩在满是油垢的木桶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一动不敢动，就怕被人发现；为了活着，他们在重病的时候仍然在满是灰尘和强烈气息的地底帮富人挖取暖的炭……
最后，老汉抱着被富人一脚踹死的老妻，绝望的死在了一个冬天的早晨。
天还没亮，云京城的清理人员便习以为常的将这俩衣不蔽体的卑贱之人扔入了巨大的马车厢里，混合在腐烂的臭味里，一起被倒入城外的坑地。
老人来到云京的一年浮光掠影一般的消散，只剩下透过花朵的传来的绝望和痛苦。
燕春回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朵还没彻底被摘下的蔷薇花耷拉着脑袋，开得如此美丽，仿佛对着世人露出讥讽的笑意。
燕春回目光沉重的看着它。
还没彻底折断的枝丫，缓缓的渗透出一丝血色。
而下一刻，燕春回的警觉突然爆发，他腰上挂着的五把小刀，“刷”的一下飞出，然后对准了那朵快被折断的蔷薇！
燕春回的袖子一拂，带着身边的人一退数丈！
而于此同时，五把小刀，朝着那蔷薇花瞬间切割下去！
这把象征儒家五常的小刀，从未一起出过鞘，然而此刻，它们齐齐发出嗡鸣！
蔷薇花瞬间落地。
然而下一刻，一缕诡异的黑气从花蕊中腾跃而出，直接朝着人袭击而去！
燕春回一出手，以围困之法将这一小缕黑气阻挡，五把小刀瞬间过来，然后将这缕黑气“刷”的一下钉在地上。
无形的黑气此刻像是虫蚁一样扭曲。
燕春回口中念念有词，那缕黑气想要逃脱不能，不停挣扎。
旁边离得近的宫女突然双目泛红，然后一把伸手掐住身边内侍的脖子，燕春回伸出手，一掌将她劈晕了，接着对周围人道：“没有达到一境的全部退开十丈远。”
内侍宫女们立马连滚带爬跑远。
明泽帝面色震惊的看着地上那挣扎的黑气，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方才颤抖着问：“院首，为什么会这样？”
燕春回道：“在书中记载，所谓黑气，不过是在人类种种的痛苦绝望中滋生。陛下，这株蔷薇皇后，应该吸取了一些绝望痛苦情绪，所以滋生了黑气。”
明泽帝道：“怎么可能呢？云京如果……”
燕春回打断他：“陛下，云京地下城那么多人，三百来年，有什么不可能？”
明泽帝盯着那蔷薇花看了一眼：“那，那怎么办？”
燕春回道：“只能请出宝物，让所有夫子坐镇，在它未形成真正的规模之前彻底去除。不过陛下，该请出哪个宝物呢？”
“哪个？”
燕春回道：“明德，亲民，或者至善。”
明德，亲民，至善分别是放置在藏宝阁里面的三件儒家宝物，除了那个传说级的“八卦灵签”和另外一个“平天下”之外，这三件宝物就是儒家最强宝物了。
然而八卦灵签丢失，平天下使用困难，现在只有这三件。
这三件宝物，都需要明泽帝以龙气灌注，而使用这三样宝物，需要消耗，还有帝王的寿数。
明德需要三年，亲民需要五年，至善需要十年。
对应寿数越大，宝物也就越强大。
明泽帝看了燕春回一眼，道：“就使用明……亲民吧。”
燕春回看了明泽帝一眼，方才：“那就烦请陛下去请出宝物吧。”
明泽帝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转身，然后前往自己的寝宫深处。
这三件宝物，都藏在他的寝宫里，等到他将宝物带出来的时候，燕春回已经让九派夫子全部等着了。
这里的大部分夫子都已经步入半圣。
明泽帝看了燕春回一眼，将盒子递给了燕春回。
燕春回接过盒子，一打开，瞬间脸色有点难看。
他的眼睛看向明泽帝。
明泽帝抿了抿嘴唇，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盒子里，放着的不是亲民，而是明明德，只需要三年寿数的明德。
在拿宝物的刹那，他便后悔了，凭什么他要花五年寿数？！那些地下城的贱民！
三年，三年都是抬举这些人了！
燕春回盯着明泽帝看了好半晌，看得明泽帝都快恼羞成怒的时候，燕春回才冷笑一声收回目光。
使用这些儒家帝王宝物都需要帝王自愿，如非自愿，便没什么效果。
他将宝物托举出来。
那只是像一颗心的石头。
明德之心，亲民之心，至善之心。
这儒家之道，最根本的立足点。
明泽帝献出了明德之心。
燕春回等十个人分别位列在九层塔前，明德之心便飞了起来。
对于新滋生的黑气，还没有进行杀戮的引诱，在这个时候，是可以用明德之心净化的。
燕春回看着那蔷薇，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安。
他不懂这个不安到底为何。
十个人各自施展自己的所学，托举着明德之心，明德之心所在处，龙气萦绕。
而后，一道明亮的闪电突然贯穿了整个天空。
朝着那株蔷薇劈了下去、
谢清池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然而她的声音已经被这道劈下的声音淹没的干干净净。
绕着九层塔生长的蔷薇瞬间灰飞烟灭，一缕缕黑气蒸腾起来，然后被那颗明德之心给吸收，接着一点点消失。
九层塔孤零零的，再无相伴。
地面，只剩下烧焦成炭的根部，一直延伸到最深处。
燕春回上前一步，皱了皱眉，然后握住那烧焦的根部，一用力，整个根部瞬间也跟着华为黑粉。
明泽帝松了好大一口气，脸上又露出惯常的笑意，不满的看了燕春回一眼。
刚才自己拿出明德之心，他还不高兴，明德之心不就轻松解决了？
但是他也不想得罪现在这个顶梁柱，只笑道：“燕院首费心了，改日朕……”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突然间，一道声音传来。
那声音来自头顶。
来自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钟。
古朴的青铜钟，没有刻着花纹，平日里风吹不动，雨打不惊。
而此刻，它迎来它最后一次声响。
所有人都惊愕的抬起头。
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青铜钟在黑夜中寸寸碎裂。
如同云京的这片土地。
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那来自灵魂的惊恐。
国之丧钟，正式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