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宫门都有规制。
三丈高的宫门一层层打开,侍卫和内侍每隔两丈便有人立着。
侍卫带刀,内侍弯腰。
当谢清池踏入宫门的时候,内侍们已经扯起自己的嗓子,一层又一层的将声音传递进去。
“谢清池谢小姐觐见皇后——”
“谢清池谢小姐觐见皇后——”
“谢清池谢小姐觐见皇后——”
每入一次宫门,旁边的内侍便喊一声“觐见”。
蓝衣太监,青衣太监,紫衣太监,红衣太监。
最后一道宫门被打开,最后一声“觐见”被传递。
谢清池孤身一人,踏入了这皇宫深处。
汉白玉的广场长约百米,两边立着皇后的黑衣卫,黑色的盔甲,黑色的刀鞘,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他们,整个人都有着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肃杀之气。
足可让任何没有在杀戮里面浸染过的小姐少爷们心生恐惧,面色苍白。
黑衣卫的尽头,太安宫宫殿全部打开,正对着照入的阳光,一览无余。
宫殿内,居于上首的琼华后坐在凤椅上,在她的两边,一众的宫妃身着宫衣,端正坐于宫殿两侧。
当红衣内侍的那声“谢清池谢小姐觐见皇后”的声音响起以后,所有的宫妃齐齐转头,看向了这位今日的主角。
他们已经听说了整件事情。
也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她们看着她。
看着她纤细高挑的身形,看着她长眉秀目的面庞,看着她沉静自若的眼眸。
有人可惜,有人好笑,有人轻蔑,有人冷嗤,有人惋惜。
然而最后,这种种情绪,却又变成和琼华后一样的眼神。
黑衣卫的刀刃露出半截,他们将自己的威压也散发出来,这样重重的威压,对于一个没怎么见过血的少女,似乎有点小题大做。
然而谢清池却很平静,很悠然。
仿佛此刻不是穿过杀气重重的人墙,而是走过弯腰侍奉她的仆人。
她就这样走到了太安宫前。
红衣的内侍的声音尖锐的响起:“谢家小姐,还不速速给各位主子行礼?”
谢清池道:“云京书院的学子,似乎无需行大礼。”
琼华后靠在那里,看着这个骄傲的少女。
红衣内侍还待怒喝,那边琼华后一抬手,他便闭了嘴。
琼华后现在心情很好,所以对于她小小的不敬也可以毫不在意。
她更开心的是可以接下来看到她那骄傲的脸色被彻底撕毁。
她今日,就要她订好年月,然后好好“嫁”入皇家。
她道:“给谢小姐赐座。”
旁边立马有内侍抬来了椅子。
谢清池看了那椅子一眼,便开口:“皇后娘娘,我觉得,我们俩之间的话语应该时间比较短,远不及需要好好坐下的程度。毕竟你我二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对方。”
旁边那数十个宫妃听得暗暗吸气。
居然敢这么和皇后这样说。
离谢清池近的一位妃子抬起宫扇扇了扇:“皇后娘娘,谢小姐年纪轻不懂礼数,大概是偏僻处来的,又没爹娘好好教导。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太责怪。”
这般明为求情暗却讽刺的话语,任凭谁都听得出来。
琼华后慢悠悠的喝着茶:“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人,本宫自然不会计较。云嫔,你不用担心。”
云嫔立马乖巧点头:“是云嫔狭隘了。”
谢清池看着二人一唱一和,一抬手,云嫔鬓发间插的一支珠钗已然到了她手里,云嫔只看到那钗尾尖锐的擦过她眼眸,她吓得一声大喊,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要瞎了。
她猛地跳开,颤抖的指着谢清池,气得脸色通红:“你这丫头!粗鄙不堪!怎敢如此?!”
谢清池拿着那珠钗在手里一转,微微一笑:“小女年纪轻不懂礼数,又是偏僻处来的,又没爹娘好好教导,连皇后都不和我计较,你要和我计较吗?”
云嫔看着她,胸膛起伏,最后往后一退,躲在宫妃后了。
琼华后道:“既知自己不懂礼数,那就好好的学。”
谢清池笑道:“我是要好好学,但是皇后娘娘,我却不知,有皇后在场,嫔妃们还戴这凤凰朱钗,是何道理?难道皇后娘娘很喜欢像我和云嫔娘娘这样的人?”
谢清池的手张开,那个珠钗凤尾叼珠,镶嵌宝石。
琼华后的脸色顿时极为难看。
云嫔顿时脸色一白,瞬间跪倒在地:“娘娘,臣妾,臣妾真的没注意,都是宫女在弄。”
琼华后强压下自己的怒气,喝了一口茶,脸色已经恢复如初,还带了一丝笑意。
她看着谢清池,微笑着展示自己身为皇后的雍容大度:“谢小姐聪慧美貌,心思剔透,也是一个少见的妙人。我们皇家子孙众多,有许多优秀男儿。”
她说着指了指邓才人:“这位邓才人的儿子行四,慕容宁和,兵家天赋很高,在军营里面也颇有威望,相貌俊美。”
谢清池看了她一眼。
琼华后徐徐说道:“不过双腿有疾,难为良配。”
她盯着谢清池,心里冷笑,又指了指张贵妃:“贵妃家的二皇子,虽然天赋不出众,然而性情温和,才华横溢,琴棋书画皆精通。做二皇妃,定然能够琴瑟和鸣。”
张贵妃笑道:“我家儿子粗鄙,怕是配不上谢小姐。”
谢清池眉毛微微一扬。
琼华后又喝了一口茶:“当然,谢小姐这样聪慧的,自然要配更好的。”
她手指点了点桌子:“皇家有一子,容貌非凡,天赋极高,七岁时便因其聪慧受到陛下夸赞,朝野上下皆称其为神童。”
她用手点了点桌子,朝着旁边的红衣内侍一看,那红衣内侍急忙快步呈上来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一纸婚书放在里面。
那内侍双手托着盒子,不敢去看,而是走向谢清池,将盒子送到她面前。
谢清池拿起婚书。
谁也没注意,便是那婚书上萦绕的经久不衰的龙气,因为谢清池的触碰而退避三尺,不敢挨着她的手指。
琼华后看着谢清池:“你与我皇家有婚约,本宫和陛下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谢清池,我愿将我儿说与你,你可愿意?”
她双目灼灼。
这全皇宫的皇子公主,谁不叫她一声母后?
谢清池,容貌非凡,天赋极高,你肯定以为是云京吧,本宫句句属实,可是你又怎知道,那只是一个死去多年的皇子。
你如何能拒绝,嫁给我的云京!
周围的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她的身上。
妃嫔们都微微屏住呼吸。
她们都知道,在琼华后座位后面的隔间内,内侍就在那里等着。
他们端着大皇子的灵位。
昔年陈贵妃率先诞生龙子,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便灵智逼人,几乎称得上过目不忘,对于儒家经典一点就透。人人都对这个孩子抱着极大的希望。
但是谁知道,慧极必伤,这个孩子居然早夭。
而此时,琼华后所有的话语都在引导,引导着谢清池认为这个人是慕容云京。
此刻婚书就在谢清池的手里,如果她答应,那么婚书便会默认,琼华后就会立马将灵位端出来。
逼着谢清池嫁给一个死人排位。
整个大夏,还有比慕容云京还优秀的婚配对象吗?
阳光穿过大开的殿门,将少女的影子慢慢的照过来,几乎将坐在高位的琼华后给掩盖住。
她们只听见那少女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皇后娘娘,你认为,谢家女递上这份婚书,是为了和你家儿子成亲的对吗?”
少女站在那里,明明此刻站在低处,但是却仿佛高高在上一般。
那双眼睛里平静的看着琼华后,带了一丝不屑。
琼华后在听到谢清池说完以后脸色便变了。
“你什么意思?”
谢清池道:“不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会想要嫁给你儿子的。”
琼华后冷冷的盯着她。
谢清池道:“这就是皇后您多次想要为难我的原因?”
琼华后抿紧了唇。
谢清池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朝着外面走去。
阳光照在她向外的面容上,灿烂而明亮。
她走到了宫殿之外。
琼华后在后面冷冷的开口:“谢清池,你以为你是谁?!”
琼华后饱含怒意的声音远远传出去。
宫殿外面的黑衣卫“刷”的一下抽出了刀刃。
乌黑的刀刃闪烁着迫人的光芒,在阳光下流转出杀人之意。
即使隔的那么远,殿内的普通嫔妃都感觉到冷意裹满了全身,她们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有些胆子小的嫔妃已经发出了惊讶的呼喊。
然而迎着那锋利杀意的谢清池却只是淡淡立在那里,任凭杀意之风拂过她的衣衫。
谢清池转头,拿起了那份婚书。
红色的婚书,萦绕的龙气。
她慢悠悠的往前面走去。
“你这皇后,也未免做的太心胸狭了些。”
“慕容云京是你的儿子,你把他看得比山还重,那是你的事。但是,于我而言,慕容云京,不过尔尔。”
“谁告诉你我拿着婚书来是成亲的?”
“我,是来退婚的!”
话音一落,谢清池连头都没抬,一反手。
“咻——”
一纸薄薄的婚书瞬间往后飞去,迎着那灿烂的阳光,“叮”的一声,宛如钢铁一般,没入了宫殿上方那鎏金的牌匾。
“咔嚓”一声,牌匾裂开一条缝隙。
“明秀宫”牌匾上的三个大字,被那缝隙切割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诧的看着那落在牌匾上的婚书。
这本该是大夏所有女子最向往的一份婚书。
这也是先帝在时留下的威严。
这更是大夏皇室那一份颜面。
它该虔诚供奉,双手托举,而不是像这样,仿佛扔一个废铁一样插入那牌匾之中。
大家看着那婚书,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琼华后。
琼华后的脸已经泛着扭曲。
那婚书,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她的脸上,那般的疼,疼得她想发疯!
什么叫做她心胸狭隘?!
什么叫做‘慕容云京,不过尔尔’!
她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羞辱她?!竟然敢如此说她儿子?!
她一拍桌子,整个桌子在她的手下化为齑粉。
“谢清池!屡次以下犯上,蔑视皇家威严,羞辱于我!今日,你休想走出这皇宫!”
废了她!废了她!
脑子里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像是一根针密密麻麻的刺入她的脑海,必须将它拔出来,扔向她!
该受伤的应该是她!
而随着她一声怒喝,黑衣卫瞬间排列过来 挡在了谢清池离开的道路上。
谢清池转头笑了笑,看向琼华后。
“皇后娘娘,你认为我想出皇宫,你的黑衣卫能拦得住我?”
“我就想问一问,龙飞鹰的下落,你到底找到没有?”
琼华后仿佛一盆冷水兜头罩下。
龙飞鹰!龙飞鹰真的按着她吩咐去了!这丫头,竟然连龙飞鹰也制止不了她吗?!
不!怎么可能!龙飞鹰八境强者 快要比肩林中静,怕是燕春回,也绝对没有可能如此悄无声息的让这样一个强者消失!
她的脑海中翻滚出无数的想法,然而内心里却又有一道声音在呐喊。
对的!就是她!
能有圣人之护,这丫头背后的圣人不能小看,说不定,那位圣人,还给了谢清池其他的护身之物,这世间宝物千千万万,谁都不知道那些东西会有怎样的效果。
万一,此刻攻击她,让她身上所有的法宝和圣人之护激发……
即便在盛怒之中,琼华后的脑子依然很清明的分析着,然而,若是不出手,她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胸中的怒意,快要将她给淹没。
她的指甲快要抠入她自己的掌心,牙齿几乎都快咬出血。
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上官清带的有关燕春回的话还在耳边,她不能杀死她,便是连教训也教训不了吗?!
她要置她于死地!唯有这样,才能报此番羞辱之仇!
愤怒裹挟着她,让她浑身不能动弹,铁青的脸色和起伏的胸膛,都无一例外的昭示着她的无奈。
她聚集这么多宫妃,是要亲眼让她们见识谢清池的卑贱,最后,却让她们来观看自己被羞辱!
谢清池却只是轻巧的抬起脚步,根本没有回头看,而是看着那些黑衣卫,一步步走过去。
再正常不过的走过去。
整个皇宫,于她而言,也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