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池立在那里,看了看林中静又看了看那穿着破草鞋的老者。
一瞬间,她的脚忍不住往后一退,在看到底走左边跑得快还是走右边跑得快。
然而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燕春回已经一边拍着林中静的肩膀一边笑:“来来来,老林,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刚认识的一个小友。”
燕春回抬起自己的头,看到了谢清池。
“谢清池?”林中静诧异了一下。
谢清池保持僵硬的微笑:“林院首你好。”
燕春回笑:“看来老林很熟悉我这位小友呀。”
谢清池笑得颇为僵硬。
为什么眼前的人偏偏是燕春回呢?
在学子面前,林中静觉得刚才有点失态,然而再失态又如何,都比不了自己内心的激动兴奋!
老燕呀!你可真回来了!老燕呀,我的老燕。
没有你,我可撑得好苦。
这么多破事,你再不回来,书院都要倒闭了。
燕春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林呀,你再这样,我就不止和你有一腿,而是有两腿了。”
谢清池一听,顿时整个人身子一正,道:“燕院首回到云京,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想来书院诸学子已经迫不及待听到这个消息。小女先行告辞,不打扰二位院首叙旧,先行一步,将这个喜讯传给书院众人。”
谢清池说完,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幸好燕春回和林中静都没有喊她。
谢清池本来想先去找沈意行的,但是遇到燕春回,还是先回书院再说。
于是回到书院她就先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诸学子。
燕春回在书院中名望颇高,于是等到他和林中静紧随其后归来的时候,还在书院的学子们已经蹲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就差朝燕春回头顶撒花了。
燕春回微笑着看着这群嬉闹的学子,高风亮节,神态温和,连身上朴素的衣服,也感觉穿出了世外高人的范。
旁边的学子赞叹道:“燕院首真乃飘然欲仙的绝顶高人,看着便让人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谢清池想起刚才和自己说八卦的人:……
燕院首一回来,整个书院的学子们欢欣鼓舞,燕春回提着拐杖回到夫子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等等,先容我泡个脚先。”
林中静是知道燕春回的这个怪癖的,于是叫人送上滚烫的热水,燕春回脱掉草鞋,一边将脚泡入脚桶中,一边被烫的龇牙咧嘴的开口:“把有关谢清池的所有记录都拿上来我看看。”
林中静急忙将准备好的所有书册全部递了过来。
他翻开,双眸落在那些字上。
林中静道:“最开始我传信给你,无字碑毁了一事,当时并没有找到人,我们倾向于那位昭国来的小落。但是在后面的万碑林以后,我更倾向于,就是谢清池。”
燕春回听着没有说话,而是依然垂眸看着谢清池的相关记录。
从法家至宝铃音绝不愿让她触碰,到后来大考中别出心裁获得第一,再到最后她在万碑林中的表现,一一具在。
林中静见燕春回已经将记录翻完,重新拿出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谢清池此人,身份可疑,如果黑气真的和她有关,那么我们便只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燕春回明白他的意思。
任何的人,任何的物,在家国面前,都只能让步。
弥漫的黑气是这片土地永远的伤痛,每一个意外都可能造成无数人的死亡,虽然他很欣赏谢清池,但是如果她真的和黑气有联系,那么不管她此刻有没有被侵蚀,到最后也逃不了。
这张纸上,便是他安排的对谢清池的试探。
一旦确定她真的和黑气有关,那么他们都不会手下留情。
舍得之道,永远如此,哪怕马上要他们送死,他也不会皱一根眉头。
燕春回拿过林中静递来的那张纸。
完美的试探,将藏宝阁中的宝物都给运用上了,只要发现,便是圣人也难以逃脱。
燕春回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试探计策,问道:“还有吗?关于这个孩子的所有记录,我想看她和他人的接触,言行。”
林中静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根据周围学子所言,整理得出的。”
燕春回低头看起来。
这里面有她和东方少陵的争斗,也有她如何一点一点化解和这个怪脾气少年的恩怨;还有她戏弄聂晓树,更有她在鹿鸣宴上为了池小苔和皇帝的对话。
燕春回沉默了一下。
“老燕,多久动手?”林中静问。
燕春回沉默了一下,然后拿起那份试探书,将它放在了旁边的蜡烛上,任凭火焰一点点将它给吞噬。
一张纸在二人的眼前化为灰烬。
林中静诧异的看着燕春回。
燕春回慢慢的道:“是帝后那边要求尽力试探的吧。”
林中静点了点头。
燕春回看向前方:“人心,是最近不得试探。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谢清池是个好孩子,这就足够了。她还有足够能力把控她的人生,我们又何必替他人做决定?去告诉帝后,黑气是石碑所带,和她没有关系就行。”
林中静有点犹豫:“可是……”
可是,万一这个真的和谢清池有关系呢?
燕春回抬起了手:“老林呀,人需要什么,是一成不变?一成不变最大的现状就是固守住我们此刻还没有被侵蚀的土地,可是这次我出去了一趟,黑气的变化早就千千万万,超出了我们的预计。我们守成,可是不代表外面的荒芜之地还在守成呀。”
燕春回说着闭上眼,靠在后面,任凭热水将他的脚烫得红红的:“我们不仅要用眼睛看一个人,更要用心看一个人。”
林中静一听,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我知道了。我会和琼华后说的。”
*
一封信被塞入了机关鸟的肚子里,然后带着飞往了皇宫。
“皇后,书院来信了。”
上官清将机关鸟肚子里的信取出来,然后双手奉给琼华后。
琼华后已经等了这封信很久了。
她接过信,打开,一扫。
——石碑破损,是由本身所凝聚黑气之故,和谢清池无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是陈述事实,然而琼华后却觉得整个人都一松。
她看得没错,谢清池,又怎么可能是那般人物?能够一写十八块石碑?做梦!
她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整个人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她弹了弹手指:“将这件事告诉陛下,然后回来。”
上官清抬眼,只看到琼华后得意而轻快的面庞。
“本宫等不得看那丫头的卑贱嘴脸了。”
“去,传旨,传谢清池明日进宫来见。”
上官清低头:“是,皇后。”
她眼底冷光一闪,谢清池,明日,本宫就让你知道,什么是乖乖退婚一切都好说,否则,妄想攀附皇家,是没有任何好下场的。
*
上官清的脚步迈入书院的时候,刚刚穿上书院院首衣袍的燕春回将眼一抬。
“有客人到了。”他看向林中静,“走,我们去看看。”
当他回到书院,整个书院的一切,都在他的灵识笼罩之中。
上官清身着宫装,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踏过重重的台阶,进入了书院的山门。
她刚走几步,突然一顿,脸色微微一变。
“燕院首?”
对于这位书院的定海神针,即便是上官清,都下意识的感到畏惧,即便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学子面前生过气,也总是笑眯眯的。
但是谁都听说过燕春回的事迹,先帝之前想要大开杀戒时,是燕春回一剑劈开二十三重宫门,战败三千羽林卫,将剑放在了那位帝王的脖颈上。
没有谁会小瞧一位敢直接提剑砍帝王的修行者,更何况,现在的燕春回是云京所能存在的最强者。
她恭敬的行礼:“小女拜见院首。”
燕春回笑眯眯:“小清呀,好久不见,来干嘛呢?”
上官清道:“皇后让我来请谢清池小姐,有些私事想要和谢小姐说。”
“哦。”燕春回点了点头,“私事,那我就不掺和了。谢清池是咱们书院的,你作为她的师姐,记得私事谈完以后将她好好带回来哈,晚上还不回来我就亲自去接哈。”
上官清心里一惊。
这是燕春回要保她?
看来皇后的计划要受阻了。
她依然恭敬的低头:“……是。”
燕春回擦着她走过,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上官清应了声,快速走远,等到彻底远离了燕春回,她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即便那人是微笑着的,但是那种强大的威压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清池此女,竟然能得到燕院首的庇护,不容小觑呀。
有燕院首的一句话,便是帝后,也不会置她于死地。
在旁人的引路下,她找到了谢清池。
谢清池正在石榴花树下,翻看聂晓树递来的情谢清池书。
“有了长足的进步。不错。这句夸的我很开心,就是外在多了点,内涵少了点。怎么,你是这么肤浅的人,居然看不到我的内在吗?”
聂晓树一听,顿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当然不!我聂晓树如何能是这么肤浅的人,我可是内外兼修,德才兼备,聂家一百年出不了一个的玉树临风大帅哥。等我,我马上给你修改。”
说完送给谢清池的情书,眼睛一转,看到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便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笔,在旁边的小池子里面一润,便开始改了起来。
上官清看得眉头微皱。
她走近:“谢小姐,你不觉得你这样未免太不洁身自好了吗?”
莫名的看了她一眼。
上官清冷笑道:“看来谢小姐对接受男子的爱慕特别享受,也喜欢将男人玩得团团转的感觉。若是有这份心思,倒是不如多多提升一下自我。”
谢清池笑了一下:“看来上官小姐在这个方面感触颇深,想来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能提升自我了。只是看来,还需要再提升一下。”
上官清被噎了一下,道:“我不是来和你打嘴炮的。我是来传皇后懿旨,让你明日巳时,进宫见皇后的。”
谢清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也有一些话, 想要对皇后说明。”
上官清道:“那么就请谢小姐好好准备吧。明日皇后自然会为谢小姐准备车驾,切莫让皇后失望。”
谢清池笑了笑:“希望皇后也不要让我失望。”
上官清冷冷看了一眼谢清池。
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嚣张?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的圣人之护?还是她认为自己真是靠实力写下的十八块石碑?
一叶障目,有时候对自己认识不清,便会跌入深渊。
她心里暗暗摇头,就算燕院首能护得住她一时,也护不住她一世。
她传完消息,也不再多待,而是转身朝着外面迈步离开。
她走过彩虹瀑布,脚步顿了一下。
谢清池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看来上官小姐对此感触颇深,想来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单薄害羞的少年,在彩虹瀑布旁边,因为她的点头,而高兴得跳入水里的样子。
真是一个傻子。
可惜,不过才过了几年,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过了几十年,任何事都变了。
她的脚步就只是顿了那么一下,然后便毫无停留的离开了。
人,应该向前看。
*
皇宫。
九层塔上的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一路摧枯拉朽,仿佛要将云京的整片天空都点燃。
似乎是为了迎接四国才俊,它准备绽放出了自己绝无仅有的美丽。
有蜂鸟和粉蝶飞入,在那似锦繁花中钻入,便消失在那片灿烂之中。
上官清禀告完,抬起头,眼角的余光被远处的皇后蔷薇所映红。
她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今年的蔷薇,似乎格外的红。
她这个念头稍微一过,便被琼华后的话语拉回来。
“燕春回真这样说?”
“是的。”
琼华后顿时一掌拍在那桌上:“谢清池!谢清池!这小妖女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本事!连燕春回也被她蒙蔽!”
她想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不是将皇家的脸面拿在地上踩!
可是,为什么谢清池要偏偏护着她!
好好好!
还亲自来接,真的当他们皇家是敞开的是吧。
上官清看了一眼琼华后那黑紧的脸色,便垂下了头。
无论再怎么生气,她和他一样,都不敢直接对上燕春回。
琼华后眼底冷光一闪,戴了护甲的手指在桌面尖锐的滑过。
“去,将张贵妃,邓才人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