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开启的瞬间,地狱与避难所的界限模糊了。
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显得格外刺耳。门外,是地狱般的景象;门内,则是通往生存的唯一通道,虽然这条通道同样泥泞不堪,布满了荆棘。
兽潮并未因城门的开启而退却,反而像是嗅到了更多新鲜血肉的气味,更加疯狂地冲击着由血肉之躯组成的脆弱防线。变异的鬣狗、扭曲的爬行生物、以及那些新出现的、散发着焦糊气息的焦化变异兽,一次次拍打在由盾牌和长矛组成的堤坝上。震耳欲聋的兽吼与人类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刺耳的噪音。冲在最前方的变异兽试图随着人流挤入城门缝隙。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兵们组成了一道摇摇欲坠的钢铁防线,长枪刺出,盾牌猛击,鲜血与碎肉飞溅。不断有士兵被拖拽出去,淹没在兽群之中,发出短暂而凄厉的惨叫。
士兵们在霍克和其他百夫长们的命令下,以小队为单位,交替掩护,形成一个个流动的防御节点。他们的铠甲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迹,脸庞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下,只能看到因用力而紧咬的牙关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长剑劈砍,带起腥臭的液体;弩箭呼啸,钉入变异兽坚硬的甲壳;偶尔爆发的零星火光,短暂照亮一小片区域,随即又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
“顶住!顶住!把缺口堵上!”一个队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声音在下一秒就被一只扑上来的变异狼蛛的嘶鸣所淹没,紧接着是利刃入肉的闷响和一声短促的惨叫。
难民们则像受惊的羊群,互相推搡着,哭喊着,拼命向城内涌去。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污垢和绝望,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血泊之上。城门的通道狭窄而拥挤,不时有人摔倒,被后面的人潮无情地踩踏。孩童的哭声被淹没在成人的尖叫和哀嚎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希望交织着绝望的气息。
混乱之中,几道身影却显得异常冷静。格里夫,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面破损的塔盾,他巧妙地利用盾牌,并非硬抗冲击,而是不断调整角度,将涌向他身侧几个妇孺的冲击力卸开,为她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空间。他的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
伊利丝则灵巧的在人群边缘穿梭,手中紧握着两把不起眼的短刃。当几只速度极快、体型较小的变异蜥蜴突破士兵的防线,试图钻入难民群中时,她总能以一种近乎本能的迅捷反应,抢在它们造成伤害前,精准地刺穿它们的要害,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隐没回人群。
亚敏此刻则显得相对文静,她搀扶着一个腿部受伤的老妇人,同时安抚着周围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指引他们跟着人流最密集的方向前进,避开那些明显更加危险的区域。她的观察力似乎特别敏锐,总能提前发现一些潜在的危险。
而卡琳,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不时低声对她的“同伴”们发出简短的指令,调整着他们的位置,确保小队成员始终保持着联系,同时尽可能地帮助周围真正需要帮助的难民,让他们不至于脱离队伍。
负责城门区域警戒的巴特,一边挥刀砍翻一只扑上来的变异犬,一边注意到了这几个特别的“难民”,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民能有如此身手,还真是罕见。他皱了皱眉,将这份疑惑暂时压在心底,匆匆记下了她们大概的外形,难民太多,看的并不真切,眼下,守住城门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卡琳混在人群中,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四周,她捕捉到了巴特那短暂的注视,心中警铃微作。她不动声色地对格里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作收敛一些。随后,她带着小队成员,加快了脚步,与其他难民一样,面带惊惶,随着人流艰难地向前挪动。
领主城指挥所内。
与城门处的喧嚣混乱相比,这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艾丹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背对着门口,肩膀紧绷。沙盘上,代表难民的标记已经大量涌入城内,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临时安置点的混乱、资源的调配、以及随时可能爆发的疫情或骚乱。更不用说,城外依旧汹涌的兽潮。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艾丹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谁。
佩里尔执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北之地的寒冰。几名忠于他的教会守卫跟在他身后,气氛剑拔弩张。被艾丹亲卫“保护”的经历,显然让他怒火中烧,但此刻,他强压着怒火,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冷漠。
“艾丹,”佩里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看来,你已经为你所谓的‘仁慈’付诸了行动。”
艾丹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佩里尔大人,难民已经入城。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局势,启动城防。”
“启动城防?”佩里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以为,破坏了原定计划,引数万累赘入城,还能指望一切照常进行吗?艾丹,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带来的消耗和混乱,可能会让我们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
佩里尔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城外的防线还能撑多久?”
艾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难民已经基本入城。但外围防线压力巨大,变异兽正在持续冲击,必须立刻启动‘圣裁光幕’,否则城门区域很快就会失守!”
佩里尔冷哼一声:“现在知道需要光幕了?早干什么去了?”
“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艾丹猛地抬头,直视佩里尔,“您是执事又是代理领主,启动法阵需要您的主持和执事会的配合!请以大局为重!”
“呵,大局?刚刚你可威风的很呐?”,佩里尔气势汹汹的盯着艾丹,艾丹自知理亏,没有直视佩里尔。
“我考虑过,”艾丹迎上佩里尔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我也考虑过,如果我按照你的命令,眼睁睁看着难民牺牲,那些还在城外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会怎么想?他们拼死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一旦他们知道自己保护的人民被我们亲手放弃,士气必然崩溃!到时候,别说抵御兽潮,恐怕内部就会先乱起来!”
佩里尔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艾丹说的是事实。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佩里尔的声音依旧冰冷,“领主城的安危高于一切。我会立刻召集执事会的成员,启动‘圣裁光幕’。但是,艾丹…”
佩里尔吐了口气,“你给我听清楚。这次兽潮结束后,你必须主动辞去指挥官职务,等待教会的最终裁决。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对教会和领主权威的公然挑衅!” 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不处置你,是因为临阵换帅是战场大忌,领主城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混乱。在此之前,为了大局,暂且允许你继续行使军事指挥权。”
艾丹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挺直了脊梁,沉声道:“我明白。战后,艾丹自会领罪。”
“很好。”佩里尔点了点头,似乎对艾丹的态度还算满意。他环视了一下指挥所内那些神色各异的军官和士兵,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任何人,胆敢将指挥所内发生的一切外泄半句,无论是关于指挥官的命令,还是我与指挥官的…讨论,一律以动摇军心、通敌叛国论处!格杀勿论!都听清楚了吗?!”
“是!大人!”指挥所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回应声。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封口令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艾丹和佩里尔之间那道深刻的裂痕,虽然暂时被脆弱的共识所掩盖,但绝不可能真正弥合。
佩里尔不再看艾丹,转身对身后的教会守卫吩咐道:“通知所有在城的执事,立刻到圣堂集合。准备仪式!”说完,他便带着一身怒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指挥所。。
艾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指挥所内的气氛依旧压抑。难民涌入带来的混乱才刚刚开始,与佩里尔的冲突暂时告一段落,但更大的危机——城外的兽潮,依然悬在头顶。
“艾丹大人。”亚德里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刚刚在临时安置点尽力安抚和救治了一批伤员,脸上沾染着灰尘和血迹,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他走进指挥所,立刻感受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艾丹大人脸上的疲惫和压抑,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紧张感,都让他心中一沉。
“亚德里安,你来了。”艾丹看到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难民那边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住了大部分人的情绪,伤员也得到了初步处理,但是……”亚德里安犹豫了一下,“食物和药品的缺口很大,而且,我担心时间长了会出问题。”他顿了顿,看着艾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我刚才看到佩里尔大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城门的事……”
艾丹叹了口气,没有隐瞒,简略地将自己决定开门,以及与佩里尔达成的“脆弱共识”告诉了亚德里安,但隐去了自己被要求战后辞职的部分。
亚德里安听完,脸色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您…您竟然…为了难民,和执事大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艾丹大人,您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后果?佩里尔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教会那边……这等若是公开决裂,一旦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内乱啊!到时候内忧外患,领主城就真的危险了!”
“我知道。”艾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但我别无选择。亚德里安,你也是牧师,你应该明白,信仰不能建立在抛弃之上。如果我连眼前的子民都保护不了,那我这个指挥官还有什么意义?”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真的按佩里尔大人最初的命令,放弃城外数万难民,你让浴血奋战的士兵们怎么想?他们拼死保护的人,转眼就被我们自己放弃?这种绝望和背叛感,足以摧毁任何一支军队的士气。””
亚德里安沉默了。艾丹的话语虽然简单,却蕴含着沉重的责任和决心。他理解艾丹的苦衷,也敬佩他的勇气,但理智告诉他,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佩里尔的性格他有所了解,绝非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的人。而教会的力量,更不是一个地方指挥官能够抗衡的。
他看着沙盘上代表难民的标记,又看了看艾丹紧锁的眉头,思索了一番,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中浮现。
“艾丹大人,”亚德里安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或许……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可以暂时缓解您和执事大人的矛盾,至少,能让您先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兽潮。”
艾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对外宣称,”亚德里安斟酌着词句,“是神怜教会,是佩里尔执事大人,最终出于对所有子民的慈悲,同意并下令打开城门,接纳难民入城的。”
艾丹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亚德里安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
“是的,”亚德里安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清明,“佩里尔大人一向以顾全大局、维护教会形象为重。将这个‘功劳’,或者说,将这个‘决定’归于他,一方面可以安抚城内难民和普通民众的情绪,让他们感激教会的‘仁慈’,避免他们对教会产生怨言;另一方面,也能给佩里尔大人一个台阶下,维护他的权威。只要消息散布出去,形成既定事实,以佩里尔大人的性格,即使心中不快,为了维持稳定和教会的声誉,恐怕也只能默认。这样一来,您和他之间的直接冲突就能暂时被掩盖,您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军事指挥上。”
艾丹看着亚德里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和的牧师,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一条近乎“狡猾”的计策。但这确实是眼下破局的最好方法。他自己擅长的是战场搏杀,排兵布阵,但在政治和人心操控上,远不如佩里尔老道。亚德里安的提议,恰好弥补了他的短板。
“……好,”艾丹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这件事,我会让巴特去处理,务必做得隐秘而迅速。”他看着亚德里安,眼中多了一丝欣赏和信任,“谢谢你,我的朋友。你帮了领主城一个大忙。”
“大家都是为了领主城的百姓。”亚德里安微微躬身回应。
艾丹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那位卡琳小姐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去的难民营吗?怎么没见她和你一起回来?”
“哦,她去后勤营地帮忙安置难民了。”
城内一个临时搭建的、相对偏僻的难民安置棚内。
卡琳正低声对围在她身边的格里夫、亚敏、赛提和伊利丝快速下达着指令。她巧妙地利用身体挡住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几人能听清。
“我们已经成功进城,暂时安全,但绝不能掉以轻心。”卡琳的眼神锐利,“从现在起,分散行动。格里夫,你负责熟悉内城的结构,尤其是仓库、水源和可能的逃生路线。亚敏,你的任务是收集情报,重点关注城内的守备力量分布、指挥官艾丹和执事佩里尔的动向,以及普通民众对当前局势的反应。赛提,伊利丝,你们两个负责寻找一个更安全的落脚点,建立备用联络点,同时留意城内是否有其他可疑势力活动。”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一点,尽量不要聚在一起,绝对要隐藏好你们的能力!不到万不得已,严禁使用动物化能力!平衡剂按时服用,不要出任何差错!记住,我们现在的身份就是普通的难民,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明白!”格里夫等人低声应道,眼中闪烁着精光。
“每隔两个晚上,在这个时间,用备用暗号在这里交换一次情报,平常时间没有特殊情况彼此不要见面。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优先保全自己,然后尝试发出警告。”卡琳扫视了一圈她的队员,“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队长!”
“好,立刻行动!”卡琳挥了挥手。
队员们迅速点头,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混入了周围喧闹混乱的难民人群中,消失不见。卡琳则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物,脸上重新挂上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迷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领主城的城墙之上。
接到命令的执事们已经陆续抵达指定位置,他们围绕着城墙内侧铭刻的古老符文法阵站定,手中捧着散发着微光的圣契或法器。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神圣而压抑的气息,低沉的咏唱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
城墙的石砖开始微微震动,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符文被逐一点亮,发出柔和而圣洁的白光。光芒越来越盛,沿着城墙蔓延,如同活过来的血管。天空的黑暗似乎也暗淡了几分,能量在向着城墙汇聚。
指挥所内,一名传令兵匆匆跑了进来,大声报告:“艾丹大人!执事会已经准备就绪!正在启动‘圣裁光幕’!”
艾丹深吸一口气,走出指挥所,观看着这连他都只从传闻中听过的神迹。
城墙上的光芒骤然爆发!一道肉眼可见的、仿佛由纯粹光芒组成的巨大屏障,自城墙顶端向上延伸,然后如同瀑布般向下倾泻,紧贴着城墙外壁,将整个领主城牢牢地笼罩起来。光幕散发着令人敬畏的能量波动,将城内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一场惨烈的守城战,即将在光幕之下,正式拉开序幕。而城内,另一场无声的较量,也已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