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石板路,把岐仁堂门楣上那块\"悬壶济世\"的匾额洗得愈发清亮。堂屋里,铜吊炉里燃着的艾草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漫开来,岐大夫正坐在梨花木桌后翻一本泛黄的《傅青主女科》,眼镜滑到鼻尖上也没察觉。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带进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岐大夫!您可得救救我们家!\"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女人扶着门框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手里还攥着个揉皱的塑料袋,露出里面几盒没拆封的中成药。
岐大夫抬眼放下书,指了指对面的藤椅:\"王太太先坐,喝口陈皮水缓缓。\"他记得这是隔壁小区开超市的王建军媳妇,叫林梅,前两年还总笑眯眯地给店里送新到的时令水果。
林梅接过青花瓷杯,指尖都在抖:\"大夫,我这病拖三年了......\"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旁边跟着进来的男人赶紧递纸巾,正是王建军,挠着头一脸无奈:\"岐大夫您别见怪,她这是急的。家里老人催得紧,她自己也钻牛角尖,昨晚又没睡好。\"
岐大夫示意王建军也坐下,慢悠悠地问:\"月经来得还准时吗?\"
林梅咬着嘴唇点头又摇头:\"有时候提前四五天,红得发黑,还带着血块,腰跟断了似的;有时候又拖到四十多天,颜色淡得像洗过的,量也少,护垫都用不了几片。\"她忽然提高声音,\"我去做过b超,人家说子宫啥的都正常,可就是怀不上!建军他妈......\"
\"说这些干啥!\"王建军打断她,却被岐大夫摆手制止了。\"情绪藏不住,都写在脉上呢。\"老大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林梅腕上,另一只手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睛微眯着像在听什么。诊室里静得只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还有窗外卖豆腐脑的三轮车铃铛响。
片刻后岐大夫收回手,提笔在处方笺上写着什么:\"经水先期属热,后期属寒,你这是冷热不调,肝脾不和。《黄帝内经》说'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你这情况,就像地里的墒情不好,要么太干要么太湿,种子自然扎不了根。\"
林梅听得发愣:\"肝脾不和?可我吃饭挺香的啊。\"
\"香是香,\"岐大夫放下狼毫,\"你是不是总觉得乳房胀?来事前更厉害,还爱发脾气?\"见林梅点头,他又问,\"是不是来月经前总想吃凉的,过后又怕冷,手脚摸着凉冰冰?\"
\"对对对!\"林梅猛地坐直了,\"上个月来事时下雨,我抱着暖水袋还打哆嗦,建军还笑我太虚......\"
王建军赶紧解释:\"我那是开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岐大夫翻开桌上的药柜抽屉,拿出当归、川芎、白芍,\"你看这当归,《本草纲目》说它'治妇人漏下,诸恶疮疡',配上川芎行气,白芍养血,就像给干涸的河道清淤又补水。\"他又指着旁边的吴茱萸和香附,\"你性子急,肝气郁结久了化火,吴茱萸能引火归元,香附理气,就像给闷着的柴火通通风。\"
正说着,门口探进个脑袋,是小区里开茶馆的李婶,手里拎着刚买的菜:\"岐大夫,给我称两斤山楂。哟,小林也在啊?\"
林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婶却眼睛一亮:\"是不是为孩子的事?我娘家侄媳妇以前也这样,吃了岐大夫三副药就怀上了!\"
这话让林梅眼睛亮起来。岐大夫笑着摇摇头:\"各人情况不同,哪能一概而论。\"他转向林梅,\"你这情况得先调经期,我给你开个调经种子汤的底子:归身、川芎、吴茱萸各一钱,熟地、制香附各半钱,白芍、茯苓、丹皮各八分,元胡索、陈皮各七分。\"
他边说边称量药材,动作行云流水:\"茯苓健脾渗湿,就像给地里除杂草;丹皮清热,《神农本草经》说它'主寒热,中风瘛疭、痉、惊痫邪气',正好清你这郁热。\"
林梅盯着那些颜色各异的药材:\"那我这忽前忽后的,药方不用变吗?\"
\"问得好。\"岐大夫赞许地看她一眼,\"要是提前来,血色发紫,就加八分条芩,《本草纲目》说它'治风热湿热头疼,奔豚热痛',能帮着清热;要是拖后,颜色淡,就加官桂、干姜、熟艾各五分,这些都是温中的,像给地里加层地膜,让气血活起来。\"
他把包好的药包递给林梅,又写了张纸条:\"记住,月经来那天开始吃,早上空腹煎着喝,药渣晚上再煎一次,加三片生姜。吃到月经停后两三天就行。\"
王建军接过药包,掂量着问:\"大夫,这药......真能管用?\"
岐大夫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噗\"地跳了一下:\"《金匮要略》说'妇人之病,因虚、积冷、结气',你媳妇这是积郁成疾,既要调血,更要调心。回去让她少操心店里的事,建军你多分担点,晚上别让她熬夜算账。\"他忽然冲王建军挤挤眼,\"还有,别总跟她急,肝气顺了,气血才能活嘛。\"
林梅脸一红,王建军挠着头嘿嘿笑:\"您说得是,以后我多让着她。\"
两人刚要走,岐大夫又叫住他们:\"对了,服药期间别吃生冷,绿豆也暂时停了。等经期准了,再来我这儿调调。\"
接下来的一个月,岐仁堂总能看到王建军的身影,有时是来买陈皮,有时是问煎药的火候,偶尔还拎着林梅做的蔓越莓饼干,说是\"给大夫换换口味\"。
这天傍晚,林梅又来了,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岐大夫,这次月经就差了一天,量也比以前多了!\"她把复查的单子递过来,虽然还是皱巴巴的,但眼神里的光藏不住。
岐大夫诊过脉,又看了舌苔:\"脉相顺了,就是还有点脾虚。《脾胃论》说'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得把底子补牢。\"他另开了个方子,\"续断、沙参、杜仲、当归、益母草各二分,川芎一钱,砂仁炒研五分,制香附二钱,橘红一钱,再加三分种子红花。\"
\"这里面还有红花?\"林梅有点犹豫,\"我听说红花是活血的......\"
\"这是种子红花,跟普通红花不同。\"岐大夫拿起一小撮暗红色的花,\"《本草纲目》说它'活血,润燥,止痛,散肿,通经',量少点用,能通而不泄,帮着种子扎根。\"他叮嘱道,\"这个方子月经来的时候吃四剂,下个月再来拿一次,让气血稳稳当当的。\"
林梅刚走,李婶端着碗刚熬好的银耳羹进来:\"大夫,我刚才瞅着小林气色好多了。说起来,我那侄媳妇后来生了对龙凤胎,现在都能打酱油了。\"
岐大夫舀了勺银耳羹,慢悠悠地说:\"生育这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褚澄在《褚氏遗书》里说,男精先至,女精后至,是阴裹阳,主生男;女精先至,男精后至,是阳裹阴,主生女。这话虽有偏颇,但也说明时机重要。\"
正说着,几个来闲聊的老街坊围了过来。卖糖葫芦的张大爷咂着嘴:\"那啥时候是好时机?\"
\"月经刚干净不行,浊气还没清。\"岐大夫放下碗,\"得等经止两三日,身子里干净了。男方也得保养些时日,让阳气足些。《黄帝内经》说'阴阳合故能有子',就是这个理。\"
旁边抱着孙子的陈奶奶插话:\"我妈以前说,同房时男左女右也有关系,是不是真的?\"
岐大夫笑了:\"这是古人从阴阳左升右降来的说法,左为阳,右为阴,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太拘泥。关键是身子得调顺了,就像好地才能长好苗。\"
他起身给众人续水:\"还有些讲究,《万氏妇人科》里提过,大风大雨、喝醉了酒、刚吃了猛药的时候同房,怀的孩子容易体弱。得选天朗气清的时候,《素问》说'人以天地之气生',环境顺了,气血才合时宜。\"
张大爷拍着大腿:\"可不是嘛!我小时候邻居家,打雷天怀的孩子,后来总犯羊癫疯,原来是这么回事!\"
岐大夫点点头:\"所以古人说要'待天气晴明,日暖风和',就是让阴阳之气调和。要是赶上雾霾天、气压低的时候,人本身就憋闷,气血不畅,这时候受孕自然不好。\"
这话让众人都点头称是。正说着,王建军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个验孕棒,脸涨得通红:\"岐大夫!有了!两道杠!\"
林梅跟在后面,捂着嘴笑,眼角还挂着泪。岐大夫看着那验孕棒,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刚出师时,也是这样帮着老街坊家的闺女调理身子,如今那孩子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恭喜恭喜。\"岐大夫拱手道,\"这头三个月可得小心,别累着,饮食清淡些,《千金要方》说'妊娠三月,为定形',正是要紧时候。\"
王建军搓着手,把一篮刚摘的草莓往桌上放:\"您放心,我都跟我妈说了,这三个月不让她沾凉水,店里的事我全包了!\"
林梅摸着小腹,轻声问:\"大夫,您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岐大夫摘下眼镜擦了擦:\"《易经》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男孩女孩都是好缘分。关键是孩子能健健康康,这才是求嗣的根本。\"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岐仁堂的青砖黛瓦镀上一层金边。王建军扶着林梅慢慢走出门,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对相携的藤蔓,正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岐大夫重新拿起那本《傅青主女科》,封面上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但里面的道理却像铜吊炉里的香气,历经时光,依旧醇厚绵长。他想起师傅说过的话:医者治病,更要治心,心顺了,气血自和,生命的种子自然能找到合适的土壤,生根发芽。
堂屋里的钟摆继续滴答作响,混着远处卖糖画的吆喝声,还有隔壁茶馆飘来的评剧唱腔,构成一幅寻常又温暖的市井图景。岐大夫知道,明天一早,还会有新的患者推开这扇门,带着各自的忧愁与期盼,而他能做的,就是用这些草木的力量,帮他们找回生命本来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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