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树梢,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江雪珑迈开脚步,这一次她走得很快,很稳。刘得华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白衣飘飘的背影,恍惚间竟分不清眼前的是江雪珑还是小龙女。
片场众人见到他们回来,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江雪珑径直走到萧升面前:“导演,刚刚那场戏,如果不够好我可以重拍。”
萧升面露担忧:“阿珑,你可以吗?”
江雪珑眼神坚定:“我可以。”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片场为之一静。
……
第四次拍摄。
江雪珑垂眸立在月光下,当白绫覆上双眼的瞬间,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像是被惊动的蝶翼。定身的穴位虽锁住了肢体,却锁不住紧绷的肩胛,将小龙女骤陷险境的警觉,无声地传递到镜头里。
尹志平俯身时,她睫毛疯狂震颤,却因受制而无法闪避,只能任由呼吸在蒙布后变得紊乱。
当温热的鼻息拂过耳畔,她脖颈猛地绷直,喉头艰难地滚动两下,泛白的唇瓣不受控地轻颤,既像受惊的小鹿,又似在压抑某种陌生的悸动。
腰带被扯开的刹那,月光落在她颤动的指尖上,蜷起又松开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空气,将被困住的无助与慌乱,演绎得令人心惊。
全景镜头下,她仰躺在地的姿态看似被动,却因紧绷的下颌线条与剧烈起伏的胸口,透出被困兽般的倔强,被束缚的肢体与失控的反应形成强烈反差。
当尹志平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时,她蒙着白绫的面容在月光下呈现出近乎悲壮的凄美。那是小龙女错认爱人时,将恐惧揉碎成期待的,令人心碎的矛盾。
“cut!”萧升的声音在寂静的片场炸开,他猛地从监视器前站起身,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巨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却见导演死死盯着监视器画面,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萧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转向江雪珑的方向,眼神近乎狂热,“阿珑,你刚才的表演……天啊……”
监视器旁,刘得华一动不动地站着。月光照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映出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看得最清楚,那个在镜头前将恐惧与期待、抗拒与悸动完美糅合的江雪珑,已经完成了某种蜕变。
场记小妹第一个回过神来,激动地拍起巴掌:“珑姐!太神了!你这次的表演跟之前的完全不同!”
灯光师摘下帽子抹了把脸:“我干了二十年,没见过把「不能动弹」的戏演得这么活的!简直突破了我的认知!”
化妆师红着眼睛冲过来,想抱江雪珑又不敢碰她,只能不停地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邝左辉早已起身,站在离江雪珑两步远地地方,他张了张嘴,惊觉此刻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于是选择把嘴闭上。只有他最清楚,刚刚经历了什么。他仿佛……真的侵犯了小龙女。
萧升终于从震撼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走到江雪珑面前,将坐在地上的她扶起来,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阿珑,你知道你刚才创造了什么吗?那不是表演……那是……那是……”他猛地转向全场,“是教科书!江雪珑在无法说话、动弹不得、被蒙住双眼的情况下,用极其有限的表演空间,演活了小龙女此刻复杂的,且有层次变化的心理状态!”
江雪珑安静地站着,白绫已经取下,月光照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她看向监视器后的刘得华,对方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注视着她。眼神里带着惊叹,骄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导演,”刘得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这段表演该被记入香港电视史。”
萧升猛地拍腿:“对!场记!把今晚的拍摄日志特别标注!”他转向江雪珑,突然放轻了声音,“阿珑,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江雪珑望向远处摇曳的树影,唇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我只是明白了……演员不该被角色吞噬,而要让角色从自己的身体里长出来。”
片场突然安静下来。刘得华望着月光下白衣胜雪的江雪珑,恍惚间看到一只破茧的蝶。她依然会为角色颤抖,但颤抖中带着掌控。依然会为剧情痛苦,但痛苦里藏着清醒。
多年后,当tVb终于设立台庆颁奖时,这段传奇表演早已通过口耳相传成为行业标杆。
而此刻的月光下,所有人都见证了一个演员的觉醒。她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能完全投入,又能全身而退。她依然会为角色倾尽所有,但再也不会让自己迷失在角色的阴影里。这种境界,比任何奖杯都更珍贵。
……
收工后的片场外,夜风裹挟着草木清香。刘得华帮江雪珑提着随身携带的旅行包,两人踩着碎石小路往停车场走。
“喂,饿不饿?”刘得华用肩膀轻轻撞她,“我知道庙街有家新开的糖水铺,杨枝甘露做得——”
话音戛然而止。
三十步开外的路灯下,张国容独自倚在酒红色的宝马前,他穿着简单的针织衫牛仔裤,指尖夹着半支烟,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见他们出来,他直起身,烟头在垃圾桶上摁灭。
江雪珑的脚步明显轻快起来。她接过刘得华手中的旅行包,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华哥,宵夜是吃不成了,明天早茶可以在片场一起吃!”
刘得华看着她的发梢掠过自己指尖,突然想起刚才片场里那个蜷缩着手指的小龙女。此刻那双手正朝前方张开,像归巢的鸟。
“喂!”他忽然抬高声音,“明天九点,迟到的人买单啊!”
江雪珑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发丝在夜风里翻飞。张国容迎上来两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低头说了句什么,逗得她笑出声来。
刘得华站在原地,摸出根烟点燃。月光把两个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的脚尖。他忽然笑了,这才是江雪珑该有的样子,鲜活明亮,像永远追着光生长的向日葵。
后来刘得华总说,那晚的杨枝甘露是他吃过最甜的一碗。虽然最终,是他一个人坐在糖水铺里,就着月光喝完了整份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