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高档中餐厅的包间里，红木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清蒸东星斑、蜜汁叉烧、上汤龙虾，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佛跳墙。
张国容慢悠悠地夹了一只猪蹄到江雪珑碗里：“不是说要「化悲愤为食欲」吗？让我看看你有多悲愤。”
江雪珑抄起筷子，戳进猪蹄，把肉从骨头上剥离下来：“你知不知道，我听到导演说「她演的没问题，但不是我要的孟思晨」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张国容看着被她大卸八块的猪蹄咽了咽口水，同仇敌忾道：“哪个导演啊？竟然这么没有眼光！”
江雪珑一抬眼，眼神如飞刀般射了过去，吓了张国容一跳：“你的老熟人，《喝彩》和《柠檬可乐》都是他导的。”
张国容不自觉露出笑容：“哦，蔡导啊！”随即立马压下嘴角，连忙摇头，“我跟他不熟！”
江雪珑一口咬下猪蹄，嘴里鼓鼓的，含糊不清地抱怨：“我发现了，《喝彩》和《柠檬可乐》的女主都是清纯挂的，你说，蔡季光是不是就好这一口？”
张国容舀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喝口汤，别噎着。”随即又补了一句，“小心烫！”
江雪珑把汤吹了吹，喝了一口接着说：“孟思晨是偷渡客，为了生存先是用身体付房租，然后又委身老木匠，按常理应该呈现市侈或沧桑感。
但蔡季光舍不得孟思晨有一点瑕疵，他不允许她对把她拒之门外的姑妈死缠烂打因为这样不够高贵；不允许她跟贵叔提钱因为这样就太俗了。
哪怕深陷泥潭，他也要让孟思晨保持公主仪态，他要的是在脏污环境中开出白花的「纯情美学」，那这还是现实主义电影吗？我拒绝消费弱势群体、美化别人的苦难！”
张国容一边给江雪珑剥虾一边帮她分析：“我听你说完试镜的经过，倒是有一个推测。”他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江雪珑立马夹起来吃了。
“你说你不想把孟思晨演成「误入贫民窟的落难公主」，我特别赞同。现实主义电影嘛，女主角够写实，这部电影才成立。但蔡……季光为什么不接受写实版的女主呢？他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江雪珑盯着他剥虾的手，闷声道：“他压根就没想批判现实，他的目标是让观众产生「这么完美的女孩不应该受这种苦」的怜惜感。”
张国容又剥了一只虾放进她碗中：“或许，这种现实主义悬浮感，正好就是香港电影正在面临的问题。”
江雪珑抬眼看他：“哦？怎么说？”
张国容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因为香港观众，根本不想看到真实的偷渡客现状，所以蔡季光才要把苦难包装成童话。市场还没有做好戳破表面浮华的准备，大家都在忙着生存，或者忙着做梦。”
江雪珑眼睛亮了起来：“张同学，你这个分析绝了啊！”她在餐桌上找了一圈，发现没有酒，于是端起汤碗，“我敬你一碗！”
张国容立马给她倒了杯茶，笑道：“我也是从你这里学到的，你之前分析《烈火青春》的时候，我思考了很多。你不觉得，你今天在《男与女》遇到的问题，跟《烈火青春》很相似吗？”
他拿起自己的茶杯跟江雪珑碰了一下：“区别是，谭导试图用最激烈的结局撕碎这个时代的集体伪装，而蔡导试图用最纯情的女主掩盖这个时代的集体伪装。”
江雪珑拿着茶杯叹了口气：“人人都在欣赏她美丽的脸庞，却没有人在乎她为什么哭。”
张国容笑着给她盛了一碗蟹黄豆腐：“阿珑还是个诗人？”
江雪珑终于被逗笑，决定把今天的不愉快彻底删除：“你看着吧，马上就会有别的导演教会他，怎么让现实主义既接地气又卖座！”
张国容忍不住笑出声，他听懂了江雪珑是在拉踩蔡导水平不行，同时也很好奇：“你说的是哪位导演啊，这么厉害？”
江雪珑戳了个叉烧咬了一口，狠狠地说：“《投奔怒海》许安华！”
张国容一愣，他可是知道刘得华出演了《投奔怒海》的，现在被江雪珑提起，他才猛然想到自己有件事忘了汇报。
“阿珑，我之前接了部电影。”
“什么电影？”
“《神雕侠侣》”
“啊？”江雪珑筷子停在半空。
张国容解释道：“tVb的电视剧版，和邵氏的电影版会同期拍摄。我先说明啊，”他举起手，“我是先接了这部电影，才看到你官宣出演小龙女的，这完全是巧合！我当时也很惊讶。”
江雪珑睫毛扑扇：“不是，张同学你在紧张什么？这么巧，难道不是一件趣事吗？”
张国容抠抠脑袋：“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是因为吃醋，看你演小龙女，我才故意去演杨过的嘛。”
江雪珑把脑袋凑过去，憋着笑：“你吃谁的醋？华哥吗？”
张国容竟然脸红了：“以前确实有点，谁让你们先认识，又是训练班同学呢。而且，男生之间，有点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江雪珑假装不懂，嘴角都要压不住了，继续追问：“有点什么啊？”
张国容不知道怎么说，看江雪珑自己把脸凑了过来，干脆直接亲了一口。
然后嘴角勾起：“没什么，反正现在他没机会了。”
……
吃完饭，江雪珑恢复了好心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人刚走出包间，便迎面撞到一个风风火火从走廊转角跑出来的人。
“麦搞搞？”江雪珑惊呼。
“阿珑？”麦搞搞一脸惊喜，抬头看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顿时变成一脸惊吓，“莱斯利？！”他顺着二人的手臂目光下移，发现了一双十指相扣的手，顿时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原地石化。
江雪珑抬头看向张国容：完了，撞个正着。
张国容回看江雪珑：现在松手也来不及了吧？
这时，转角处又冲出来一个人：“麦搞搞你跟我回去！”
江雪珑再次惊呼：“阿森哥？”
与此同时麦搞搞喊道：“舅舅，我不回去！”
这下三人都愣住了。
房东麦智森看着江雪珑，喜笑颜开：“阿珑？”
江雪珑一脸震惊：“舅舅？”
麦搞搞已经凌乱了：“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