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另一边。
蛇皮家里。
光线昏暗、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潮湿霉味的房间里。
蛇皮难得地没去棋牌室坐镇,而是在自己这间逼仄的小屋里摆了张矮桌。
桌上摆着几样油汪汪的卤味——猪头肉、卤豆干、还有半只烧鸡,都是从熟食摊上买来的。
一瓶打开的白酒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气味。
孙浩坐在小马扎上,背脊僵直,眼神飘忽,手指不安地搓着膝盖。
面对蛇皮的盛情款待,他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坐立难安,屁股底下的马扎像长了钉子。
蛇皮越是热情地给他夹菜、倒酒,他心头的寒意就越重。
“来来来,浩子,别客气!尝尝这猪头肉!”蛇皮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把最大一块肥肉夹到孙浩碗里,“今天找你来,没别的意思!”
“哥就是看你转运了,替你高兴!昨天那手气,啧啧,挡都挡不住!这叫什么?这叫否极泰来!”
“你小子啊,我看是苦尽甘来,要走大运了!”
孙浩看着碗里那块油腻腻的肥肉,胃里一阵翻腾。
他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蛇哥……您太抬举我了,就是运气好点……”
“哎!话不能这么说!”
蛇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响,吓得孙浩一哆嗦。
他凑近孙浩,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腔调,“运气?那也得有福气的人才能接得住!”
“浩子,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看人准!”
“你小子,面相变了!印堂发亮,这是要发啊!”
“昨天那点小赢算什么?真正的财路,在后头呢!”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啪”的一声拍在孙浩面前的桌上。
纸包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厚厚一摞,少说也有两三百块!
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孙浩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粗重起来。
这么多钱!他多久没见过这么多整钱在自己眼前了?
蛇皮盯着孙浩贪婪又惊惧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冷笑。
脸上却堆满了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
“拿着!哥借你的!不要利息!”
“就是看好你当是给你添点本钱,助你把那雪球滚起来!”
“有了这个当引子,凭你昨天那手气,翻个几番还不是轻轻松松?到”
“时候,苏家那点彩礼算个屁?你想娶谁娶谁,想怎么风光怎么风光!”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像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毒苹果。
孙浩的心脏狂跳,口干舌燥。
翻本?风光?
把苏月那死娘们风风光光娶进门,让苏文国那老东西对自己点头哈腰?
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可是……借蛇皮的钱?
还是这么多?
孙浩脑子里残存的那点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
蛇皮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蛇、蛇哥……这……这太多了!我、我……”
孙浩的声音都在发颤,想拒绝,可眼睛却像被钉死在那沓钱上,怎么也挪不开。
“啧!瞧你这点出息!”蛇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上点不耐烦的鄙夷、
“都说了是借你的!哥看好你,才拉你一把!怎么,不信哥?”
“还是不信你自己的手气?”
“昨天那牌是怎么赢的?忘了?运气挡都挡不住!”
“哥告诉你,这人啊,一旦开始走运,那就是鸿运当头,挡都挡不住!”
“你现在就是缺个东风!”
“这点钱,就是你的东风!拿着!”
他不由分说,抓起那沓钱,硬生生塞进孙浩僵直的手里。
冰凉的钞票贴在汗湿的掌心,那真实的触感和厚度,瞬间击溃了孙浩最后一丝犹豫。
是啊!昨天赢得那么顺!
手气那么旺!蛇哥说得对,这就是开始走大运了!
鸿运当头啊!有了这笔本钱,他一定能赢!
一定能翻身!
苏月?彩礼?那都不是事儿!
到时候,他孙浩也是有钱人了!
恐惧被贪婪彻底淹没。
孙浩紧紧攥住那沓钱,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狂喜和谄媚的扭曲笑容,对着蛇皮连连点头哈腰:“谢谢蛇哥!谢谢蛇哥提携!您就是我亲哥!”
“等我翻了本,一定连本带利好好孝敬您!”
蛇皮看着孙浩这副被欲望彻底烧昏头脑的模样,满意地笑了,重新坐回去,悠哉地抿了一口白酒,眼底的阴冷算计被得意取代。
多亏了酒厂那个叫小张的秘书,上回跟人吹牛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孙浩家那点底细,老太太手里攥着的棺材本,还有那间破房子的价值,加起来可不就是五六百块么?
这肥羊,不宰白不宰!
先喂点甜头,等这蠢货把这借来的钱输光,再利滚利……
呵,到时候,连人带房带那点老底儿,都得乖乖吐出来!
孙浩完全没注意到蛇皮眼底的寒光,他只觉得手里的钱滚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牌桌上大杀四方、扬眉吐气的样子。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劣质白酒的辛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却让他感觉无比畅快,仿佛已经踏上了通往后福的金光大道。
脚底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
一直到酒过三巡,孙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蛇皮才微微露出一点真实目的,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借条。
“浩子,来把借条签了。”
孙浩迷迷糊糊的,酒一上头,真把蛇皮当成赏识他的贵人了。
却全然没看见,这个街头混子递给他的欠条上的利息,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
第一百二十八章
……
家属院楼下的花坛边,沈老爷子正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方步,目光却时不时扫向单元门。
小魔王沈培德则蹲在花坛沿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着土,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显然是松饼还没吃够,不满意了。
“爷爷,培德。”
沈知行走过去,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老爷子闻声回头,精明的目光在沈知行脸上逡巡了一圈。
大孙子脸上那层未完全褪去的薄红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立刻被他捕捉到了。
再看他一个人下来,身后空空如也,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
“咋就你自个儿下来了?”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问,蒲扇也停止了摇动,“扶摇丫头呢?被你小子气着了?”
沈培德也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控诉:“哥!扶摇姐姐呢?我的松饼……”
“培德乖,扶摇姐姐在家呢,松饼明天还有。”
沈知行先安抚了弟弟一句,才转向爷爷,深吸一口气,“没气着。”
“我们……说开了。”
“说开了?”
老爷子狐疑地打量着他,“说开了你摆这副愁眉苦脸的相给谁看?跟谁欠你钱似的!”
“人家姑娘不要你?”
沈知行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她……答应了。”
“答应了?!”
老爷子眼睛一亮,蒲扇啪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好事儿啊!那你还耷拉着脑袋干啥?”
“天大的喜事!走走走,回家说!”
他一把拉起还在研究蚂蚁的沈培德,催促着沈知行,“赶紧的!回去好好跟爷爷说说!”
爷孙三人回到沈知行那间略显冷清的屋子。
沈培德被老爷子打发去洗手洗脸,客厅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老爷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蒲扇指着旁边的位置:“坐!说说,到底咋回事?”
“人家姑娘都点头了,你咋还心事重重的?是不是……人家提啥难办的要求了?”
老爷子心里盘算着,要是彩礼啥的,只要在理,沈家也不是出不起。
沈知行依言坐下,双手无意识地交握着,指节有些发白。
他看着爷爷关切又带着点探究的眼神,终于把心底的忧虑说了出来:“爷爷,不是扶摇的问题。”
“她……很好。”
“是我担心……担心我爸妈那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之前写信回去,提过想留在北城。”
“可爸妈的回信,对留北城的事态度模糊,只说让我再慎重考虑都城的机会。”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年轻人面对长辈阻挠时特有的迷茫和压力,“我怕……我怕他们知道了我和扶摇的事,会坚决反对我留下,甚至……会不喜欢扶摇。”
这才是他喜悦之后,心头沉甸甸的根源。
他认定了苏扶摇,也铁了心要留下,但父母的态度始终像一片阴云,悬在他和苏扶摇刚刚明朗的未来之上。
他不在乎自己承受压力,却害怕这份压力会落到苏扶摇身上,让她受委屈。
老爷子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蒲扇摇得呼呼作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身体前倾,蒲扇点点沈知行的脑门,“你小子啊,平时看着挺有主见,怎么到这事儿上就钻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