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通州血途**
朝阳彻底驱散了笼罩北平的硝烟,却无法洗刷这座帝都城墙上的斑驳血痕与焦黑。德胜门内外,尸骸枕藉,断刃残旗浸泡在粘稠的血泥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与死亡的气息。胜利的欢呼声浪早已被更沉重、更嘶哑的清理与哀嚎取代。幸存的守军和民夫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游魂,机械地搬运着同胞的遗体,清理着堵塞豁口的瓦砾和残肢,每一铲下去,都可能带起凝固的血块或破碎的甲片。
朱高炽被紧急抬回了东宫。他失血过多,加上连日心力交瘁,陷入了深度昏迷。御医们围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凝重。太子妃张氏强忍着悲痛,指挥着宫人,泪水无声地滑落。北平城虽然保住了,但付出的代价,惨烈得让人窒息。
城外,战斗并未完全结束。张玉的主力铁骑并未入城,而是在丘福的指引下,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沿着通往通州的官道,对溃败的辽东军展开了无情的追击。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失去了建制、丢掉了胆魄的辽东溃兵,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狼奔豕突。张玉的骑兵分作数股,如同灵活的毒蛇,不断从侧翼穿插、分割、包抄。每一次冲锋,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刀光闪过,人头滚落;铁蹄踏过,骨断筋折。求饶声、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旋即又被更猛烈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淹没。
“降者不杀!跪地弃械!” 张玉的亲兵纵马来回奔驰,用尽力气嘶吼着劝降的号令。然而,被恐惧彻底支配的溃兵,大多充耳不闻,只顾埋头逃命,反而给了追杀者更便利的屠戮机会。只有极少数被彻底吓破胆的士兵,瘫软在地,丢下武器,浑身抖如筛糠,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杨文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勉强维持着一个数百人的核心队伍,向着通州方向亡命奔逃。他华丽的帅袍早已沾满泥污和血渍,头盔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神里充满了失败者的惊惶与不甘。他不断地回头张望,每一次回望,都看到己方的旗帜又少了几面,追兵的黑色洪流又近了几分。
“快!再快点!过了通州河,就有转机!” 杨文嘶哑地吼着,鞭子狠狠地抽打着胯下同样疲惫不堪的坐骑。通州城有他的部分留守部队和粮草辎重,只要能逃进去,凭借城防,或许还能苟延残喘,等待……等待那渺茫的、来自南方的援军?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张玉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丘福!带黑鸦卫,绕到前面去!截断他们通往通州河渡口的道路!” 张玉目光如鹰隼,瞬间洞悉了杨文的意图。他勒马停在一处小土坡上,俯瞰着整个混乱的战场,声音冷硬如铁。
“得令!” 丘福应声如雷,仅存的数十名黑鸦卫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如同一支淬火的利箭,脱离大部队,斜刺里向着溃兵逃亡的前方猛插过去!他们人数虽少,但装备精良,战技高超,更带着为死难同胞复仇的滔天怒火,所过之处,挡路的溃兵如同草芥般被劈倒。
杨文看到那支打着黑鸦旗帜的小股骑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方,心胆俱裂!“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拦住!” 他声嘶力竭地命令身边的亲兵队长。数百名还算完整的亲卫骑兵硬着头皮,嚎叫着迎向丘福。
两支精锐狠狠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黑鸦卫如同磐石,死死钉在通往渡口的要道上,任凭杨文亲卫如何冲击,寸步不让!每一次交锋,都有生命陨落。丘福的战刀早已砍得卷刃,身上又添数道新伤,但他如同疯虎,死战不退!他知道,每多拖住敌人一刻,张玉的主力就能多杀一批溃兵,离彻底歼灭杨文就更近一步!
张玉的主力终于追上了杨文的后队。最后的杀戮开始了。燕军铁骑排成紧密的锋矢阵型,如同巨大的铁犁,狠狠犁入混乱不堪的溃兵群中。惨叫声达到了顶点,绝望的抵抗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消融。杨文身边的核心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都督!顶不住了!快走!” 亲兵队长浑身浴血,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箭矢,冲到杨文马前嘶吼。
杨文看着身边越来越少、人人带伤的亲卫,看着前方被黑鸦卫死死缠住、无法突破的渡口方向,又看看身后越来越近、如同死神般的张玉帅旗,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完了,彻底完了。他纵横辽东半生,没想到会在这北平城下,落得如此下场!
“天亡我也!” 杨文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自刎!
“保护都督!” 亲兵队长眼疾手快,一把打飞了杨文的佩剑。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刁钻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射至!“噗嗤”一声,正中杨文的后心!
杨文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着倒刺的染血箭镞,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带着泡沫的鲜血,身体晃了晃,一头栽下马背。
“都督——!!!” 亲兵队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到杨文身上。周围的亲卫瞬间崩溃,最后的抵抗意志瓦解。
张玉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眼神冰冷地看着杨文的尸体被乱兵践踏。辽东军主帅授首,大局已定。他举起长枪:“杨文已死!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主帅阵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残余的辽东军中扩散。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消失了。还活着的士兵纷纷丢下武器,跪倒在地,黑压压一片。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战马的嘶鸣在原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丘福也终于杀散了杨文的亲卫,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策马来到张玉身边,看着跪满一地的俘虏和远处通州城模糊的轮廓,沙哑地问道:“将军,通州城…还打吗?”
张玉环顾四周。经过连番血战,尤其是西山和北平城下的两次高强度冲锋与追击,他带来的数万铁骑也已是人困马乏,伤亡不小。通州城虽不如北平坚固,但守军以逸待劳,强攻必然付出巨大代价。更重要的是,北平城内太子重伤,百废待兴,急需稳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追击到底的杀意,沉声道:“传令!收拢俘虏,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大军…在通州城外十里扎营,严密监视!派人快马回北平报捷,并禀报太子殿下,我军大胜,杨文授首,辽东主力已溃!通州…暂围不攻,待殿下定夺!”
“末将遵命!” 丘福抱拳领命,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这场仗,打得太惨烈了。
张玉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是朱高煦逃窜的方向。朱能…不知追得如何了?
**二、 西山遗恨**
西山通往保定府的崎岖山道上,一场同样激烈但规模小得多的追逐战正在上演。
朱高煦抛弃了所有累赘,只带着十几名最忠心的亲卫,亡命奔逃。他华丽的甲胄多处破损,沾满泥污和血渍,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头发散乱,脸上被树枝划出数道血痕,狼狈不堪。胯下的宝马也口吐白沫,显然已到极限。
“快!再快!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进入保定地界了!陈亨在那里有驻军!” 朱高煦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希望。他不敢回头,身后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追兵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朱能率领着数百名本部最精锐的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死死咬在朱高煦身后。他们同样人疲马乏,但眼中的复仇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靖难功臣的血债,被背叛的愤怒,都寄托在擒杀前方那个叛贼身上!
“朱高煦!逆贼!哪里逃!” 朱能声如洪钟,在山谷间回荡。他张弓搭箭,一支利箭带着厉啸,射中朱高煦队伍最后一名亲卫的后心,那人惨叫一声栽落马下。
“保护殿下!” 剩下的亲卫肝胆俱裂,其中几名悍勇之辈猛地勒转马头,拔出兵器,嚎叫着反冲向朱能的追兵,试图用自己的生命为朱高煦争取一线生机。
“找死!” 朱能眼中厉芒一闪,长刀出鞘,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刀光如匹练,瞬间将一名冲在最前的亲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他身后的骑兵也如同猛虎下山,将这几名悍不畏死的阻截者瞬间淹没。短暂的激烈交锋后,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但这短暂的阻滞,让朱高煦又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看就要冲进前方一片密林。
“追!绝不能让他进林子!” 朱能怒吼,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再次发力冲刺。
就在朱高煦即将冲入密林的刹那,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强劲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密林边缘的灌木丛中射出!目标并非朱高煦,而是紧随其后的朱能和他的几名先锋骑兵!
箭矢刁钻狠辣,带着破甲的重力!朱能反应极快,猛地一伏身,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火星!但他身后两名骑兵就没那么幸运了,惨叫着中箭落马!
“有埋伏!” 朱能瞳孔骤缩,猛地勒住战马。追兵队伍瞬间一滞。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朱高煦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树林,身影迅速消失在阴暗的树影之中。
“混账!” 朱能惊怒交加,目光如电般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那片灌木丛微微晃动,几个穿着灰色劲装、行动如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没,迅速向密林深处遁去,速度奇快,显然不是普通士兵!
“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能咬牙切齿地下令。骑兵们立刻下马,结成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进入密林搜索。然而,山林茂密,地形复杂,那些灰衣人如同蒸发了一般,只留下一些难以追踪的痕迹。朱高煦更是踪迹全无。
搜索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毫无所获。朱能脸色铁青,他知道,朱高煦跑了!而且,有不明势力在暗中接应他!这绝非偶然!
“逆贼!算你命大!” 朱能狠狠地一拳砸在旁边粗壮的树干上,木屑纷飞。“收队!回禀张将军!” 他知道,继续搜索下去也是徒劳,还可能遭遇更大的埋伏。朱高煦的逃脱,如同在胜利的盛宴上落下的一颗老鼠屎,让朱能心中充满了憋闷和不甘。这遗恨,必将成为日后更大的祸患。
**三、 冰泪融晶**
西山行营,冰窟营帐。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寒冷和死寂。幽蓝的冰晶覆盖着一切,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王太医冰封的尸体在帐壁上,保持着永恒的惊骇。
冰儿蜷缩在徐妙锦身边,小小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幅度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覆盖全身的冰蓝纹路光芒黯淡,流转变得极其缓慢,如同被冻结的星河。那双倒映着冰蓝旋涡的眼眸,此刻更多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边的茫然占据。冰冷的神性在帝血碎片和人性碎片的双重冲击下,暂时被压制,但并未消散,如同潜伏在冰洋深处的巨兽。
他小小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胸口的明黄碎片。那碎片散发出的温暖坚韧的金色光晕,虽然微弱,却成了这冰封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这光晕不仅温暖着他混乱的意识,似乎也悄然影响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徐妙锦身上那致命的冰晶。
徐妙锦依旧无声无息。半边冰雕的身体散发着幽光,另外半边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然而,在冰儿胸口帝血碎片持续散发的温暖光晕的笼罩下,在冰儿自身意识深处那属于“徐承安”的碎片不断发出“姑姑…救救姑姑…”的无助意念冲击下,那道冰晶与肌肤交界处的细微裂纹,正在发生着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变化。
裂纹,在极其细微地扩大。更关键的是,裂纹边缘的冰晶,颜色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幽蓝,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淡薄的…水汽?仿佛绝对零度的坚冰,正在被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意,极其缓慢地…融化。
冰儿的意识依旧混乱而痛苦。冰冷的神性本能依旧在排斥着地上这“扰乱秩序”的存在,但每一次排斥的冲动升起,胸口的碎片就会传来一阵刺痛般的灼热,同时,那破碎的记忆画面——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哼唱、滚烫的泪滴…便会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尤其是那句“冰儿…别怕…姑姑在…”的呼唤,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次次抚平他意识中的狂暴冰棱。
“…姑…姑…” 冰儿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唤,不再是纯粹的痛苦,似乎带上了一丝…依赖?一滴晶莹的液体,竟然从他茫然的眼角缓缓渗出。这滴液体并非普通的泪水,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蓝色,内部仿佛有微小的冰晶在闪烁,但在滑落脸颊的瞬间,接触到帝血碎片散发的金色光晕,那淡蓝色中的寒意似乎被中和了一部分,化作一滴微温的、蕴含着奇异能量的“冰泪”。
这滴“冰泪”,无声地滴落在徐妙锦眉心附近、那冰晶与肌肤交界的裂纹边缘。
“滋…”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被人类听觉捕捉的轻响。那滴冰泪落下的地方,裂纹边缘的冰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微小地…融化了一点点!露出下面徐妙锦苍白的肌肤!虽然只是针尖大小的一点,但这变化,在绝对冰封的领域里,无异于石破天惊!
冰儿似乎被这细微的变化触动了。他那双茫然的眼眸,第一次聚焦在徐妙锦眉心的位置,看着那针尖大小、刚刚显露的肌肤。一丝极其微弱、源自“徐承安”本能的、想要“靠近温暖”的意念,压倒了茫然和痛苦。他伸出那只覆盖着薄薄冰晶的小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向那刚刚融化的、针尖大小的肌肤。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的体温。
这丝微弱的温暖,如同投入干涸心田的清泉,瞬间在冰儿混乱的意识中激起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啊…” 冰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他眼中的冰蓝旋涡旋转速度猛地一滞,第一次,一丝属于“徐承安”的、清晰的、带着巨大悲伤和依恋的情绪,如同破冰而出的幼芽,艰难地穿透了神性的冰层:
“…姑姑…痛…”
这一声“痛”,不再是单纯的生理感受,而是带着对徐妙锦状态的感知和担忧!人性,在这一刻,短暂地、艰难地占据了上风!
他胸口的帝血碎片仿佛感应到了这来之不易的突破,金色光晕骤然明亮了一丝!这股温暖的力量,似乎顺着冰儿触碰徐妙锦的指尖,极其微弱地传递了过去,试图滋养那缕微弱的生机。
徐妙锦那被冰晶覆盖的、紧闭的眼睫,极其极其微弱地…再次颤动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那缕残存的意识,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暖呼唤!
冰封的坚壁,终于被这滴融合了帝血温暖与冰儿人性悲悯的“冰泪”,以及指尖传递的微弱暖流,撬开了一道真正的缝隙!希望的曙光,似乎极其微弱地透射了进来。然而,冰儿的状态极不稳定,那短暂清晰的人性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重新涌起的冰蓝旋涡吞噬。徐妙锦的生机依旧微弱得可怜,这刚刚开始的“融冰”过程,需要持续不断的温暖与力量,而这力量从何而来?帝血碎片的光芒,似乎也随着这次爆发,变得更加黯淡了。
冰儿依旧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看徐妙锦眉心的那一点变化,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助。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姑姑…不痛?
**四、 深宫惊魇**
金陵,皇宫大内,幼帝寝宫。
时间仿佛凝固了。慧明大师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魇镇傀儡术!”,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寝宫中炸响,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吕太后(吕雉)持着玉匕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刀尖离她心口肌肤仅差分毫。她猛地转头,那双布满血丝、刚刚还充满绝望认命的凤目,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厉芒,死死钉在慧明大师身上!那眼神,混杂着震惊、狂怒、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大师!你说什么?!魇镇傀儡术?!”
齐泰和黄子澄更是如遭雷击,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魇镇?!马三保!你…你竟敢!” 黄子澄猛地指向跪在一旁的马三保,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扭曲!
马三保的反应堪称绝境下的极致表演。他脸上的“忧急”瞬间化为“极度的震惊”和“被冤枉的悲愤”,身体剧烈颤抖,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委屈”:“太后!二位大人!老奴冤枉!天大的冤枉啊!老奴对陛下、对太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这定是有人陷害!是有人要离间老奴与太后啊!慧明大师!您…您可要看清楚啊!莫要冤枉好人!”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目光“恳切”地望向慧明,眼底深处却藏着淬毒的寒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功败垂成!这老秃驴坏了他的大事!
慧明大师面容肃穆,目光如电,根本不为马三保的表演所动。他快步上前,无视了马三保怨毒的目光,径直走到龙榻前,仔细查看幼帝朱文圭的状况。他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些诡异的暗红纹路,而是在其上方寸许凌空虚划,指尖隐隐有微弱的金色佛光流转。当他看到那串牢牢吸附在幼帝手腕上、纹路源头所在的乌沉佛珠时,眉头紧紧锁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慧明大师口宣佛号,声音带着沉痛,“太后请看!陛下手腕这串佛珠,便是魇镇邪术的核心媒介!此珠内必藏有陛下的生辰八字与至阴邪物,由法力高深的邪修施法,通过这佛珠为引,将邪力种入陛下血脉,侵蚀神魂!那所谓的‘血莲噬魂咒’,不过是掩盖其真实目的的幌子!此邪术的目的,并非直接致死,而是要逐步控制陛下心神,最终将其变为施术者手中无知无觉、唯命是从的…傀儡!”
“傀儡?!” 吕雉手中的玉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儿子痛苦抽搐的小脸,看着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纹路,一股比剜心更甚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有人不仅要她儿子的命,还要让他变成行尸走肉!这比死亡更恶毒百倍!
“大师!可能解?!” 吕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所有的威仪在巨大的母性恐惧面前荡然无存。
“此术阴毒诡谲,已深入血脉神魂,强行拔除,恐伤及陛下根本,甚至可能引发邪力反噬,加速傀儡化进程…” 慧明大师面色凝重,沉吟片刻,目光扫过马三保,又看向吕太后发髻上一支样式古朴、通体莹白的凤头玉钗。“若要稳妥化解,需三物齐备:其一,便是这魇镇邪器本身!” 他指向幼帝手腕的佛珠,“需以纯阳真火小心炼化,断绝邪力根源,但此物已与陛下血脉相连,强行取下,如同剜肉剔骨,陛下必遭重创!”
“其二呢?” 齐泰急问。
“其二,便是至阳至正之物,护住陛下心脉神魂,抵御邪力侵蚀,为拔除邪器争取时间!老衲观太后头上这支凤钗…” 慧明大师的目光停留在玉钗上,“此物似非凡品,隐隐有皇道瑞气与一丝纯阳灵韵蕴藏其中,或可一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吕太后发髻那支看似普通的白玉凤钗上。吕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发钗,这是她册封皇后时,太祖朱元璋所赐,据说是前朝古物,有安神定魄之效,她一直贴身佩戴,视为祥瑞。
“大师好眼力!” 黄子澄连忙道,“此乃太祖御赐之物!”
“其三呢?” 吕雉追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其三…” 慧明大师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向跪在地上的马三保,“便是施术者的心头精血!魇镇傀儡术一旦发动,施术者与受术者之间便建立起邪恶的血魂链接。唯有取得施术者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头精血,以此为引,方能将邪力从陛下体内安全引出,反噬施术者自身!否则,强行拔除,邪力无主,必在陛下体内肆虐,后果不堪设想!”
“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头精血?” 吕雉重复着,凤目中的恐惧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取代!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剑,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了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马三保!
心甘情愿?这阉狗费尽心机设下如此恶毒陷阱,要置她母子于万劫不复之地,岂会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
寝宫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齐泰和黄子澄也反应了过来,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看向马三保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后怕。原来他们差点成了害死太后的帮凶!差点亲手将大明幼帝推入傀儡深渊!
“马!三!保!” 吕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还有何话说?!”
马三保身体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他脸上的“委屈”和“悲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怨毒、疯狂和破釜沉舟的狰狞!他知道,伪装已经毫无意义!功亏一篑的暴怒和深埋数十年的仇恨彻底爆发!
“哈哈哈…!” 马三保发出一阵尖利刺耳、如同夜枭般的狂笑,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奴才相?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吕雉,声音怨毒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吕雉!你这毒妇!你以为你赢了吗?!不错!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从你害死建文皇帝那天起,我马三保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着你和你那小孽种,还有你们朱家的江山,彻底毁灭!万劫不复!”
“大胆逆贼!拿下他!” 齐泰惊怒交加,厉声喝道。殿外的侍卫闻声就要冲入。
“别动!” 马三保猛地一声厉喝,如同鬼啸!他枯瘦的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一个漆黑如墨、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小木偶!木偶的胸口,赫然插着几根乌黑的细针!“你们敢动一下!老夫立刻催动秘法,让这小皇帝神魂俱灭!彻底变成一具活尸!”
所有侍卫的动作瞬间僵住!投鼠忌器!
“你…你敢!” 吕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马三保,几乎说不出话。
“我有什么不敢?!” 马三保状若疯魔,狞笑着,“老夫忍辱负重几十年,等的就是今天!吕雉,你想要你儿子的命?想要解这魇镇?可以!” 他猛地指向慧明大师,“按这老秃驴说的做!把那支该死的凤钗给我!然后…跪下!爬过来!求我!或许老夫心情好了,会考虑‘心甘情愿’地给你一滴血!哈哈哈!”
他疯狂的笑声在寝宫内回荡,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扭曲的疯狂。深宫血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撕开了伪善的面纱,绽放出最妖异、最致命的毒刺!幼帝的生死,太后的尊严,大明的国运,全都系于这疯狂阉人的一念之间!
吕雉的脸色由煞白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狂暴的赤红。她看着疯狂叫嚣的马三保,看着木偶上那几根象征儿子性命的黑针,又看看昏迷中痛苦抽搐的幼帝,巨大的屈辱、愤怒和母性的痛苦在她胸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颤抖的手,缓缓伸向发髻,握住了那支温润的白玉凤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