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阳光斜斜切过食堂玻璃窗，在餐桌上投下菱形的光影。李君浩端着餐盘坐下时，吴真正用湿巾仔细擦拭刀叉，舒燕则撕开酸奶盖，发出 “啵” 的轻响。中央空调的冷风裹着番茄牛腩的香气袭来，莫名让他想起遂宁工厂食堂的嘈杂烟火气。
“李先生今天讲技术方案时，眼睛都在发光呢。” 吴真将银勺搁在沙拉碗边，唇角扬起温和的笑，“不过我更好奇 —— 听说你在遂宁工厂有位很谈得来的姑娘？”
李君浩夹番茄的手顿了顿，汤汁在瓷勺边缘颤巍巍地晃。舒燕立刻来了兴致，身子往前倾：“快说说！是不是车间里传的那个行政小姐姐？”
“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李君浩低头吹散热汤，白气氤氲中藏起微窘的神色，“就是普通朋友，偶尔聊聊工作。”
“普通朋友会特意买草莓味糖果？” 吴真突然开口，指尖轻点自己的锁骨，“上次听梁经理说，你在车间给她送过带薄荷糖的加班餐？”
勺子 “当啷” 一声掉进汤碗，溅起的热汤烫得李君浩缩手。他这才想起，那天刘思亚穿着米色风衣，蹲在地上帮他捡散落的元件，发尾扫过他手背时的触感。
“在小县城生活其实挺舒服的。” 他用纸巾擦着手，声音放得很轻，“不用挤早晚高峰，周末能去江边散步，物价也低。刘思亚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县城买套小房子，把父母接过来。”
“那你呢？” 吴真将切好的鸡胸肉推到他面前，“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李君浩沉默了。他想起遂宁出租屋的窗户，推开后能看见远处的工厂烟囱，以及更远处被雾霾笼罩的城市轮廓。每个加班的夜晚，他都会望着那片模糊的灯火，想象自己站在高楼顶端俯瞰的模样。
“我来成都2年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住在群租房时，室友打呼我就去走廊背代码；为了攒钱报培训班，连续三个月只吃泡面。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不想停下来。”
舒燕托着下巴，酸奶勺在杯口转出圆圈：“我前男友也这么说。他说要在上海买江景房，结果我来了成都，他还在陆家嘴加班吃沙县。” 她的语气带着自嘲，却无怨恨，“后来我想通了，理想这东西，就像鞋码 —— 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但你还是选择来成都了。” 吴真轻声说，“为了爱情。”
“不，是为了我自己。” 舒燕将酸奶杯捏得变了形，“我不想再隔着屏幕说‘晚安’，不想连吵架都要等对方开完会。比起在上海做‘独立女性’，我更想要能触碰到的温度。”
李君浩望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刘思亚那天问我，” 他突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在成都买了房，会不会接父母来住。我说会，但可能要等十年。她听完没说话，只是把我没吃完的薄荷糖收进了抽屉。”
食堂广播突然响起，催促用餐完毕的员工离场。吴真收拾起餐盘，忽然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吗？德国有句谚语，‘树想长得更高，就要把根扎得更深。’无论是选择远方还是停留，只要根是稳的，就不算错。”
他想起刘思亚发过的那条消息：“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能知道自己要什么。” 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手机，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舒燕的消息跳出来时，他差点打翻身旁的橙汁：“救命！今早行政在早会说，普通员工出差只能坐高铁，你怎么混上飞机的？吴经理的特权卡？” 后面跟着一连串震惊的表情包。
李君浩喉结滚动了下，悄悄瞥向右侧闭目养神的吴经理。出发前收到邮件通知时，他盯着 “经济舱机票已出票” 的字样反复确认，直到在机场拿到登机牌才敢相信。此刻看着窗外漂浮的云海，心底却泛起不安 —— 公司的差旅制度白纸黑字写着，只有部门主管级以上才能享受航空出行。
“在看什么？” 吴经理突然睁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让李君浩浑身一紧。他慌忙把手机倒扣在小桌板上：“没... 没什么，朋友发的消息。”
吴经理似笑非笑地挑眉，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正好，趁路上把招商方案再过一遍。这次要重点谈 pcb 多工厂比价系统的接入，对方最关心的是......”
李君浩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舒燕的消息像根刺扎在心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背面，想起入职时培训课上 hR 强调的 “制度红线”，又想起遂宁驻厂时，梁宽拍着他肩膀说 “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
深圳的盛夏，蝉鸣透过双层玻璃钻进会议室。xx 工厂老板陈永强将紫砂壶重重搁在茶海，茶汤在描金盏里晃出涟漪：“吴经理，你们这外贸计价平台听着新鲜，但说到底，不过是给我们找客户的中介平台？”
吴经理转动着沉香手串，笑容温润如春水：“陈总这话可折煞我了。” 他抽出平板调出数据，“您看这组东南亚订单数据，pcb 打样需求月均增长 37%，但 80% 的中小厂困在信息茧房里。我们平台要做的，是把全球客户的需求直接推到您生产线前。”
李君浩盯着陈永强身后的荣誉墙，省级专精特新企业的牌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悄悄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连夜赶制的技术方案，此刻却像块滚烫的烙铁。
“推订单？” 陈永强嗤笑一声，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平台抽成 15%，比货代还狠！我凭什么把辛苦谈的客户拱手让人？”
“陈总格局要打开啊！” 吴经理突然起身，走到巨大的车间监控屏前，“您这 8000 平的厂房，现在产能利用率不到 60%。我们带来的可不是普通客户 ——” 他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弧线，“德国汽车电子厂商、日本医疗器械公司，哪个不是预付款 50% 起的优质订单？”
李君浩感觉后颈渗出薄汗。他注意到陈永强握茶盏的指节发白，显然被 “预付款 50%” 触动。果然，对方放下茶盏，沉声道：“条件可以谈，但底报价单是商业机密。”
“我们要的不是底价。” 吴经理从公文包抽出份合同，红色批注格外醒目，“是阶梯报价机制。比如月订单量 500 万以上，单价下浮 3 个点；引入新客户再返 1 个点。”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而且陈总放心，所有报价都经区块链加密，同行看不到您的核心数据。”
陈永强的眉头拧成川字，办公室陷入死寂。李君浩听见自己手表秒针跳动的声音，突然想起在遂宁调试 mES 系统时，面对梁经理的刁难，也是这般窒息的沉默。
“返点比例太低。” 陈永强突然开口，“引入新客户至少返 2 个点，平台抽成降到 12%。”
吴经理笑了，那笑容让李君浩想起猫科动物捕捉猎物前的蛰伏：“陈总这是要让我们喝西北风啊。” 他拿起合同逐条勾画，“返点可以提到 1.5%，但抽成必须维持 15%。不过......” 他故意停顿，“如果陈总愿意首批接入我们的智能排产模块，我可以申请额外 0.5% 的技术补贴。”
李君浩瞳孔微缩。这个临时增加的筹码，分明是昨夜在酒店，吴经理逼着他通宵赶出的功能演示视频。
“智能排产？” 陈永强摩挲着下巴，“具体说说。”
接下来的半小时，李君浩感觉像在看一场惊心动魄的棋局。吴经理从产能预测谈到库存优化，从设备联网说到能耗监控，将技术组两个月的研发成果化作谈判筹码。当陈永强最终在合作意向书上签字时，李君浩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湿透。
走出工厂大门，深圳的霓虹初上。吴经理拍了拍他肩膀：“小李，记住，商业谈判不是你死我活，是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不过今天你表现不错，那个智能排产的临场发挥，救了关键一局。”
李君浩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厂房，突然意识到，自己写的代码不仅是 0 和 1 的排列，更是撬动商业合作的隐形杠杆。晚风裹着电子元件的气息拂过，他握紧了手中的技术方案 ——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谈判桌上的合同墨迹未干，陈永强就热情地招呼众人：“来，咱们在公司前台合张影，留个纪念！” 明亮的灯光下，李君浩站在角落，有些拘谨地挺直脊背，看着吴经理和陈永强站在 c 位谈笑风生。快门按下的瞬间，闪光灯刺得他眯起眼睛，却也将这一刻的商业合作定格成影像。
刚走出工厂大门，李君浩的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开外贸事业部群，吴经理已经把合照发了进去，还附上一行字：“欢迎 xx 工厂加入我们的计价平台，携手共赢！”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立刻热闹起来，各种点赞和祝贺的表情刷满屏幕。
这时，吴真发了条消息：“李工旁边那位行政小姐姐，跟他还挺配的！” 后面跟着几个调皮的表情。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林夕若也跟着起哄：“哇！李君浩深藏不露啊！” 李君浩看着手机，脸腾地一下红了，气得暗骂：“搞啥子哦！净瞎起哄！”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正尴尬间，陈永强的黑色奔驰 S 级缓缓驶到跟前。“上车！” 陈永强摇下车窗，笑着招呼，“我带二位去尝尝正宗的潮州菜！” 李君浩拉开车门，一股淡淡的皮革香混着高级车载香氛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坐进后排，生怕弄皱了崭新的皮质座椅。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深圳的街道上，透过车窗，李君浩看着街边林立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豪车。陈永强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沿途的地标建筑：“看到那栋最高的楼了吗？我在上面有层办公室，俯瞰整个深圳湾，景色别提多棒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自豪。李君浩望着那栋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心里忍不住吐槽：“妈的，有钱人的生活跟我们简直是两个世界！”
来到餐厅，李君浩被眼前的奢华景象震撼到了。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服务员清一色身着笔挺的制服，礼貌而专业地引导他们进入包厢。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闪烁的银质刀叉，还有摆放得宛如艺术品的餐巾，无一不彰显着这里的高档。
“随便点！” 陈永强将烫金的菜单推过来，“这里的潮州卤水、生腌海鲜都是一绝，再尝尝他们家的陈年花雕醉蟹……” 李君浩翻开菜单，目光扫过菜品价格，倒吸一口凉气 —— 一道招牌菜的价格，抵得上他在成都三个月的房租。他心里咒骂着：“龟儿子！这哪儿是吃饭，简直是吃钱！老子熬夜写代码改 bug，一个月工资还不够这一桌菜钱！”
用餐时，陈永强熟练地与服务员用粤语交谈，时不时端起酒杯与吴经理碰杯，谈笑间尽是成功商人的从容与大气。李君浩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服务员小心翼翼地为陈永强布菜，又细致地更换骨碟，这般周到的服务，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当陈永强随意说起最近新买的游艇时，李君浩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只能在心里憋屈地想着：“人比人真的气死人，老子累死累活，人家挥金如土跟玩儿似的！”
“做企业，眼光要放长远。” 陈永强夹起一块雪花牛肉，“就像吴经理的平台，前景不可限量。我投钱入驻，就是看好未来！” 他的话语间满是对商业的敏锐洞察，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与魄力。李君浩低头抿了口红酒，酸涩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满心都是不甘：“同样是人，凭啥子他们就能轻轻松松赚大钱，我们这些搞技术的就只能拼命加班拿这点死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