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城头的梆子刚敲过三更,洮水西岸的角厮罗营寨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木征扶着箭楼断裂的栏杆望去,只见敌营中火把如流星般窜起,惊飞的夜鸦撞在城头的狼牙网上,发出凄厉的悲鸣。
\"首领,西夏鬼画的营寨方向有异动。\" 亲卫队长递来半块冻硬的青稞饼,饼上还沾着前日巷战溅上的血痂。
木征咬下饼角,目光却凝在城南那片泛着磷光的乱葬岗 —— 三日前,斥候的尸体就被抛在那里,此刻竟有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掠过坟头,腰间佩刀在残月下滑出冷芒。
黑影在瓮城吊桥前停下,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令牌。
守夜的伤兵举着松明火把凑近,只见令牌正面铸着 \"秦凤路经略司\" 的篆文,背面刻着一头腾跃的瑞兽。
\"我是王韶,奉天子命见木征首领。\" 来人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伤兵耳膜上。
木征在箭楼听见动静,捏碎了手中的饼渣。
他记得三年前在汴京见过王韶,那时此人还只是个上书房的赞善,如今竟单人匹马闯过两军重围。
当亲卫将王韶引至中军帐,烛火映出他鬓角的霜雪,锦袍下摆还沾着洮水的淤泥。
王韶解下浸透冰水的披风,露出内里绣着獬豸纹的官服。
他从靴筒里抽出一卷舆图,摊在满是血渍的案几上,指尖划过河州城外的洮水弯道:\"木征首领,我已知鬼画叛盟,角厮罗军此刻如饿狼环伺。\"
木征的指节叩击着地图上的红柳滩,那里画着密密麻麻的西夏营寨标记:\"王大人可知,西夏人前日还在用抛石机送我斥候的头颅进城?\"
王韶突然抓起案上的匕首,在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刀刃透过羊皮纸,在木桌上刻出火星:\"所以我才单骑来此,要借首领的吐蕃勇士,演一场 ' 空城计 '。\"
帐外传来角厮罗军巡夜的号角,王韶侧耳听了片刻,继续说道:\"角厮罗与鬼画各怀鬼胎,西夏人想坐收渔利,吐蕃则急于劫掠。我已遣人在渭州集结兵马,只需七日便能抵达,但河州必须撑过这七日。\"
木征忽然掀开窗幔,指着城外那片燃烧的鬼画营寨:\"如今城内只剩三千伤兵,连妇孺都拿起了梭镖,如何撑过七日?\"
王韶却从袖中抖出一叠密信,信纸上盖着秦凤路各寨的朱印:\"我已联络周边的熟户蕃部,让他们佯装援军逼近,再让您的白兰部旧部在角厮罗后方袭扰,虚虚实实,让敌军不知我军虚实。\"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王韶带着木征登上西城楼。只见洮水上游忽然飘来无数火把,那些用羊皮筏载着的松明火把顺流而下,映得河水通红,仿佛千军万马正在渡河。
角厮罗先锋营中顿时大乱,金鹏大旗在晨雾中疯狂摇动。
\"这是用羊皮筏子扎的草人,顺流而下吓唬敌军。\"
王韶将一块硫磺饼扔进火盆,刺鼻的浓烟混着硝石味飘向敌营,\"崆峒派的人已在西夏的交界地带埋下 ' 震天雷 ',也能阻拦西夏援军一二。\"
木征望着王韶眼中闪烁的精光,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汉家名将。
他解下腰间的牦牛骨棒,递给王韶:\"这骨棒随我经历百战后,今日借与大人,权当河州与大宋的盟誓。\"
王韶接过骨棒时,触到上面凹凸的刀痕,仿佛握住了整个河湟地区的沧桑。
河州西城楼的旗杆斜插在瓦砾堆中,断裂的宋字大旗半浸在血泊里,残阳透过箭孔照在旺杰脸上,将他新添的刀疤映得像条活蛇。
角厮罗派来的七名主将围坐在坍塌的佛堂里,酥油茶壶在断腿的供桌上摇晃,溅出的茶渍混着血垢,在藏毯上洇出暗褐的花纹。
\"木征那厮还在死守瓮城,\" 旺杰用匕首尖挑开碗里的霉粮,\"西夏送来的粮食里尽是沙砾,弟兄们吃了上吐下泻,怎么攻城?\"
他话音未落,佛堂角落的火盆突然爆出火星,惊得伤兵们按住了刀柄。
鬼画披着玄色大氅从阴影中走出,狼首刀鞘擦过铜灯台,震得灯油泼在煨桑的柏枝上,刺鼻的青烟裹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旺杰将军稍安勿躁,\" 他用刀尖拨弄着供桌上的人皮唐卡,\"梁皇后已遣铁鹞子骑兵绕道洮水上游,想来今夜便能截断木征的水源。\"
主将中最年长的多吉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竟混着霉粮的碎屑:\"鬼画将军,前日你送来的青稞饼里有问题,我部已有三百人腹泻不起...\"
他的话被鬼画的刀风打断,狼首刀刃擦着他耳畔钉入木柱,将一幅文殊菩萨像劈作两半。
佛堂木门 \"吱呀\" 推开时,李朵兰公主的鎏金头饰撞在门框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她身后的侍女们捧着银壶,壶嘴溢出的青稞酒香混着苏合香,暂时压过了室内的血腥。
\"诸位将军辛苦,\" 她将酒盏递到旺杰面前,珍珠耳坠在烛火中摇曳,\"赞普送来的壮行御酒,各位可都饮过了。\"
多吉盯着酒盏里浮动的油花,忽然想起三年前和亲时,李朵兰陪嫁的妆奁里就有西夏进贡的狼毒膏。
他推盏的手刚抬起,却见鬼画的刀尖已抵住他后腰:\"多吉将军这是不给公主面子?\"
酒盏落地的脆响中,李朵兰突然褪下腕间的玉镯,露出内侧刻着的西夏咒文。
旺杰察觉不对时,喉间已被李朵兰甩出的银簪划破,温热的血溅在她的石榴裙上,开出妖异的红梅。
鬼画的狼首刀同时挥出,将扑来的副将拦腰斩断,内脏滑落在藏毯上,惊得灯芯 \"啪\" 地爆响。
\"你们... 西夏狗!\" 多吉的手指抠进鬼画的甲胄,却在触到对方心口时僵住 —— 李朵兰的银簪已刺入他的太阳穴。
李朵兰用帕子擦着银簪上的血,笑得比酥油茶还要甜:\"多吉将军,这酒里掺的狼毒,可是照着你们吐蕃的方子熬的。\"
佛堂外突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惨叫,鬼画踢开殿门时,只见月光下的吐蕃军营像被戳破的蚁穴。
那些食用过西夏霉粮的士兵们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吐出的绿水染绿了帐篷前的经幡,未中毒的亲卫们挥舞长刀,却连自己的影子都砍不断。
\"将军快看!\" 李朵兰指向洮水上游,那里正有无数火把顺流而下,铁鹞子骑兵的狼首军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鬼画的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将旺杰最后一口气钉死在佛堂的断梁上:\"梁皇后有令,河州城破之日,亦是吐蕃丧钟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