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僵在原地,喉结艰难地滚动。
赌坊内喧嚣如沸,可在他耳中却渐渐化作嗡鸣,唯有怀中的人微微发颤的身体真实得可怕。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碾碎这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的记忆碎片。
\"你想起什么了?\"
防风邶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小夭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
\"我...我看见你把什么东西捏碎了,我在哭,哭得很厉害。\"
她抬起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水光,
\"可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记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走了一块。\"
防风邶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夭后颈的碎发。
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来——漫天血雾里破碎的承诺,沾满血泪的银铃,还有他亲手毁掉的、承载着小夭无限希望的丹药。
防风邶原以为将记忆深埋,就能带着秘密陪她重新开始,却不想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
\"那不重要。\"
防风邶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伸手替小夭擦掉眼角的泪,
\"重要的是现在。\"
他从袖中摸出块帕子,仔细地将小夭沾着冷汗的鬓角擦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赌坊的沉香木屏风突然被撞得剧烈摇晃,离戎昶斜倚着门框,腰间镶嵌着红宝石的蟒皮软鞭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他发间随意系着的墨绿绸带松松垮垮,玄色锦袍绣着金线螭纹,最上方的两颗玉扣未系,露出里面的白色锦衣,活脱脱一副浪荡公子模样。
离戎昶身后的涂山璟则是一身月白色衣袍,纤尘不染,温润如玉的气质与赌坊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偏生让众人不自觉屏息。
“哟呵,我当是谁在我这赌坊里金屋藏娇呢!”
离戎昶晃着鎏金酒盏,琥珀色酒液在盏中荡漾,
“防风邶,上个月你在我这儿赢走的夜明珠,是不是又拿去讨哪个花魁欢心了?”
他突然凑近小夭,目光带着审视,
“我说皓翎大王姬,你跟着这风流浪子,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你再瞧瞧涂山璟——”
他一把拽过涂山璟的手臂,
“涂山氏族长,家财万贯、人品贵重,关键还对你一往情深,这才是良配!”
涂山璟眉峰微蹙,袖口下的手指蜷起又松开,温润的嗓音带着几分警告,
\"离戎昶,别说了!\"
离戎昶充耳不闻,他睨了一眼防风邶,又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小夭说道,
“王姬,你可知他是什么人?表面上风流不羁,实则手段狠辣,防风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样少得了他?”
他转头指向涂山璟,神色缓和了些,
“再看看涂山璟,温柔敦厚,心怀苍生,这些年默默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当真一点都感觉不到?”
小夭攥紧防风邶的衣袖,浑不在意地看着离戎昶,声音闷得发沉道,
“让开。”
她不愿再听离戎昶那些刻意编排的话语,过往记忆虽如残片,可怀中这人掌心的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切。
涂山璟上前一步,月白广袖拂过离戎昶肩头,
\"够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不要再说了,让他们走吧!\"
离戎昶猛地甩开他的手,鎏金酒盏狠狠砸在青砖上,琥珀色酒液溅湿了防风邶的衣摆,
“涂山璟,你明明放不下这个女人,你当我看不出来?”
他转头冲小夭挑眉,酒气混着挑衅扑面而来,
“大王姬,这涂山二公子为了你,连未婚妻都敢——”
“住口!”
涂山璟周身骤然腾起寒意,月白衣袖无风自动。他从未在人前露出这般锋芒,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将克制碾碎,
“有些话,说出来对你没好处。”
小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横冲直撞,疼得她脸色发白。
但是,即便如此,小夭仍倔强地挺直脊背,从防风邶怀中抬起头,声音虽因头痛而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离戎昶,你凭什么在这里信口雌黄?”
离戎昶见状,愈发来了兴致,蟒皮软鞭甩出清脆的响声,
“凭什么?就凭这防风邶——”
“我不想听!”
小夭突然大声打断他,眼眶通红,
“就算他真的是如你所说那般,那又如何?又与你何干?”
看着离戎昶咄咄逼人的模样,小夭心中泛起怒意。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而坚定,
“我再说一遍,让开!我与谁在一起,是我的事,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她攥着防风邶的手微微发抖,却将人抓得更紧。
防风邶感觉怀中的小夭在剧烈颤抖,心疼得厉害,抬手轻轻将她的头按回自己胸口,目光冰冷地看向离戎昶,
“离戎昶,不要逼我。”
涂山璟看着小夭决绝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钝痛,却还是挡在两人身前,面向离戎昶沉声道,
“够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你再执意相逼,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离戎昶看着三人对峙的模样,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好好好!涂山璟为了心上人不惜与我翻脸,防风邶为了美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猛地甩了甩袖袍,蟒皮软鞭收回腰间,
“不过皓翎大王姬,你最好想清楚,跟着这样一个人,迟早要被拖进万丈深渊!”
小夭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在防风邶的搀扶下转身欲走。临走前,她回头看向涂山璟,轻声说了句,
“谢谢。”
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与防风邶消失在赌坊的夜色里。
夜色如墨,巷口的风卷着赌坊残留的喧嚣,将小夭的发丝吹得凌乱。
防风邶紧了紧披在她肩头的外袍,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却暖不化她眉间的霜色。
方才离戎昶的话像根刺,虽被小夭强行压下,却仍在心底隐隐作痛。
“疼吗?”
防风邶的声音裹着夜色,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垂眸看着小夭发白的脸色,方才她强撑着对峙的模样,此刻想来仍让他心悸。
小夭摇摇头,却往他怀里又靠了靠。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翻涌,破碎的银铃、染血的丹药,还有防风邶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这些画面与眼前人的温柔重叠,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突然停住脚步,仰头看向防风邶,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