獙君周身腾起赤金火焰,皮毛如熔金般流淌光泽,九条缀着星辰的长尾舒展时,竟在夜空中勾勒出河图洛书的虚影。额间一枚菱形金纹散发着神秘的光泽,琉璃般的眼睛透着睿智与悲悯。
\"上来吧。\"
獙君低沉的声音震得空气都微微颤动。
小夭虚弱地爬上它温暖柔软的脊背,陷进蓬松的毛发里。
烈阳则大大咧咧地跨坐上去,顺手将酒葫芦挂在獙君颈间的银铃上,
\"老伙计,咱们走!\"
随着一声清越的鸣叫,獙君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挥,掀起强劲的飓风。三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云霄,小夭则蜷在柔软的毛发里,望着渐渐缩小的轵邑城灯火,心口钝痛如绞。
呼啸的风声中,獙君突然开口,
\"那防风邶,当真就是相柳?\"
烈阳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獙君的脑袋,
\"这还用问?除了那九头妖怪,谁能有那样的眼神?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冷厉如刀。\"
小夭的身体微微一颤,抱紧了獙君的毛发。防风邶戏谑的笑容、相柳冰冷的眼神,交替在她脑海中闪现。
\"是他。\"
她的声音哽咽,
\"轵邑城里陪我吃喝玩乐,喝酒赌钱的人是他;教我射箭,赠我防身武器的人是他;舍掉一条性命,半身精血救我性命的人,也是他!\"
獙君的九条尾巴在空中划出绚丽的光痕,琉璃般的眼睛透着悲悯,
“小夭,那九头妖的命途...比你想得更艰险。”
烈阳罕见地沉默了,酒葫芦随着獙君的飞行轻轻摇晃。
小夭望着獙君毛发间跃动的星光,想起相柳每次转身时决绝的背影。原来那些残忍的疏离,都是他拼尽全力的守护。
寒风卷起她的发丝,泪水还未落下,就被吹散成晶莹的雾霭。
玉山的云雾裹着千年寒意漫过九重宫阙时,小夭的绣鞋终于踏上了白玉阶梯。
她仰头望着悬在云间的巍峨宫阙,颈侧未愈的齿痕突然泛起细密的痒,仿佛相柳最后那抹带着血腥气的笑,还萦绕在耳畔。
小夭踩着吱呀作响的石阶拾级而上,裙摆扫过覆满霜花的青竹,惊落几片细碎冰碴。
殿门前的青铜鹤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里,王母斜倚在云纹玉榻上,银发间垂落的月光石随动作轻晃,映得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愈发深邃。
案几上,獙君送来的桃花醉正在夜光杯中轻轻摇晃,倒映出小夭苍白如纸的脸。
“回来了?”
小夭屈膝行礼,王母垂眸望着案头未写完的玉简,银发间流转的星辉忽然凝滞。
王母指尖划过玉简上褪色的字迹,那是小夭幼时学写的\"平安\"二字,墨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
她抬眼时,小夭依旧跪在地上,苍白的脸在雪光映照下近乎透明,颈间缠着的素帕还渗着淡淡血迹。
“坐下说。\"
王母轻挥衣袖,青玉榻上立即铺就厚厚的狐裘,可小夭只是固执地跪着,目光落在殿角积灰的药臼上——那里还留着她恢复女儿身后为相柳研磨草药时溅落的青汁。
\"他又伤了你。\"
王母的声音不似往常威严,倒像是对着案头的星斗呢喃。她指尖凝出一滴泛着微光的玉露,轻轻点在小夭颈间伤口,
“当年你执意离开玉山,我便知有此劫。那九头妖的命数...\"
话音未落,剧痛突然从伤口炸开,小夭踉跄着扶住玉案,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防风邶在月下教她射箭时故意松开的手,相柳海底三十七年冰冷的拥抱,还有那枚被碾碎的丹药化作齑粉的瞬间。
小夭突然抓住王母的衣袖,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颤抖,
“可我总能找到办法的,对不对?”
殿外忽起罡风,吹得琉璃瓦上的积雪簌簌坠落。
王母望着小夭通红的眼眶,想起几百年前初见时,这个还不及她腰间高的孩子也是这般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哭不闹。
“他推开你,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结局。”
王母的掌心凝出冰晶,在雾气中勾勒出相柳九头蛇身的虚影,
“辰荣与西炎的仇怨、辰荣义军的执念,还有他被世人称为魔头九命,这些枷锁注定让他走向万劫不复。”
冰晶突然碎裂,细小的锋芒划过小夭脸颊。她踉跄着抓住桌案,指甲深深掐进温润的玉石,
“可我不怕!我愿意陪他...”
“你不怕,他怕。”
王母的声音陡然低沉,殿外风雪呼啸,似是应和着这份沉重,
“他宁可你恨他怨他,也不愿你因他坠入深渊。相柳这一生,早已将自己献祭给了‘忠义’二字,独独留了份私心,想护你周全。”
小夭终于掩面痛哭,滚烫的泪水洒在衣襟上。
原来那些残忍的话语、冷漠的转身,都是他精心编织的牢笼,将自己困在黑暗中,却把她推向光明。
“小夭,这次,留在玉山吧,百年的时光,足够你忘了他。”
王母走了,小夭还跪在地上。
晨光刺破云层时,第一缕金芒斜斜掠过玉案,将小夭的影子拉得细长。
小夭依旧保持着昨夜的跪姿,泪痕在脸颊上结成晶亮的盐霜,颈间伤口已被王母的玉露治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却比任何时候都灼得她心口发疼。
殿外传来仙鹤振翅的清鸣,打破了死寂。小夭缓缓起身,膝盖传来刺骨的麻木,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怔怔落在案头那盏早已凉透的桃花醉上。酒液表面凝结的薄霜下,倒映着她涣散的瞳孔,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照不见半点生机。
\"忠义...\"
小夭低喃着这个字眼,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相柳教她射箭时总说\"箭要射向敌人,而非自己人\",海底疗伤时他沉默着将灵力渡给她,还有那无数次在危险边缘将她推开的决绝。
原来那些刺痛她的话,那些冷漠的眼神,都是他从血肉里剜出来的温柔。
小夭踉跄着走到殿门前,扶着冰凉的白玉柱望向云海。
旭日东升,霞光将云层染成血色,恍惚间竟与相柳身上的气息重叠。
晨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发间还残留着那夜与防风邶对峙时沾染的硝烟味。
小夭忽然笑了,笑声带着哭腔,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青鸟。
她终于明白,相柳从来不是不懂爱,而是太懂爱会带来怎样的毁灭。他将自己钉死在忠义的祭坛上,却用最笨拙的方式,为她筑起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墙。
\"我不会恨你。\"
她对着虚空轻声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悲泣,
\"我会好好活着,如你希望的那般。
\"转身时,小夭的脚步依旧虚浮,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