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那句带着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的“我……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病房里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冰冷吞没。
林晚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没有赞许,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种更加深邃的、如同观察实验品反应的玩味。
她没有回应他的决心,没有评价他的勇气。仿佛他刚才那番挣扎和宣言,不过是她宏大剧本中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场。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些闪烁着幽光的平板屏幕上,指尖在其中一台的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如同倒计时的轻响。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如同讨论晚餐吃什么的语气,抛出了一个更残酷、更精密的指令,将陈砚秋刚刚鼓起的勇气和决心,瞬间拖入了一个更加冰冷、更加赤裸的修罗场: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压在陈砚秋的心上。
“既然你想留下学习……”林晚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么,陈砚秋,告诉我。”
她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再次刺向他:
> * **“接下来,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
> * **“才能让这场‘戏’……”**
> * **“发酵得更加彻底?”**
> * **“才能让全国人民,看得更加‘清楚’?”**
> * **“才能将‘林氏’、‘林晚’这两个名字……”**
> * **“烙印得更深、更‘美好’?”**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那场由鲜血和赞誉编织的华丽外衣,露出其下冰冷、赤裸的算计内核!她不是在问他意见,她是在逼他亲口说出那残忍的真相!逼他亲手触摸这“深渊”的运作法则!
陈砚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林晚那冰冷的目光和残酷的问题在反复回响。
发酵?彻底?美好?
这……这还需要怎么做?!
网络上不是已经铺天盖地了吗?!
看着他茫然无措、如同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的样子,林晚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她不再等待他的回答,而是用一种清晰、冰冷、带着绝对掌控力的语调,亲自揭开了下一幕更加惊心动魄的剧本:
> * **“我告诉你,现在!”** 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 * **“立刻联合所有受伤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 * **“让他们每一个人,拿出最详实、最触目惊心的证据——”**
> * **“伤情鉴定书!盖着医院红章,写着‘重伤’、‘多处骨折’、‘颅脑损伤’……越严重越好!”**
> * **“病危通知书!那些在IcU门口煎熬时收到的、足以摧毁一个家庭意志的死亡通牒!”**
> * **“还有……那一连串数字长得吓人的缴费单据!”** 林晚的指尖重重敲在平板屏幕上,仿佛敲在陈砚秋的心脏上,“**虽然钱是我林晚‘好心’垫付的,但单据上的数字,每一分、每一毫,可都是真实存在的!都是那个醉鬼造的孽!**”
> * **“然后,”** 她的目光如同寒冰利剑,刺向陈砚秋,“**联合我林氏集团!联合我林晚——这个同样躺在病床上,被‘脑震荡’折磨的‘受害者’!”**
> * **“我们要痛诉!要声讨!要以最悲愤、最无助、却又最团结的姿态,站出来!”**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煽动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 * **“联合我们最顶级的公关团队,调动所有舆论机器!”**
> * **“联合我父亲——林枭董事长麾下,那些在整个司法界都赫赫有名的金牌大状!”**
> * **“以及他们身后,代表着国内最顶尖诉讼力量的、庞大的金牌律师团!”**
> * **“目标只有一个——”**
> * **“告他!往死里告那个醉驾的肇事者!告到他倾家荡产!告到他牢底坐穿!告到他的名字,成为‘人渣’和‘全民公敌’的代名词!”**
她微微停顿,看着陈砚秋越来越苍白的脸,嘴角的弧度越发冰冷而残酷:
> * **“一个人打官司,是小官司,是民事纠纷,是赔偿多少的问题。”**
> * **“那么……”**
> * **“如果是将近二十个家庭,二十个被彻底摧毁的生活,二十份血泪控诉,同时指向一个人呢?”**
> * **“这是什么?”** 她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这是民愤!这是群体性事件!这是足以引发全社会高度关注的重大公共安全案件!**”
> * **“再加上……”** 她的手指依次点下,如同在点将布阵,“**我们林氏集团庞大的社会影响力!我父亲——林氏掌舵人那举足轻重的身份!以及他身后,那支足以让任何对手闻风丧胆的金牌律师团!”**
> * **“这……像是一个怎样的惊天大案?!”**
林晚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死死锁定陈砚秋,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算计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 * **“我要让所有媒体的聚光灯,所有民众的目光,所有司法系统的关注……”**
> * **“都不得不聚焦在这一波由血泪、悲愤和法律武器共同掀起的滔天巨浪之上!”**
> * **“而在这巨浪的最高点,被托举起来的……”**
> * **“就是‘林氏’!就是那个不惜代价救人、如今又带领受害者讨还公道的‘良心企业’!”**
> * **“就是我林晚——一个同样身受其害、却依然坚强地站出来,为无辜者发声的‘斗士’!”**
> * **“我要让‘林氏’这两个字,在这场举国瞩目的‘正义之战’中,被推上无可争议的、光芒万丈的……最高神坛!”**
她说完,缓缓靠回床头,病房内只剩下她冰冷话语的回响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如同一位在尸山血海上加冕的、冷酷的女王。
陈砚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他看着林晚,看着这个将人心、法律、舆论、甚至受害者血泪都化作登神长阶的女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深深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这不是学习。
这是……直视地狱!
是亲手参与一场将人性彻底物化、将悲剧彻底工具化的冰冷仪式!
林晚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她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 * **“陈砚秋,看明白了吗?”**
> * **“这才叫……发酵。”**
> * **“这才叫……立于不败之地。”**
> * **“用敌人的血,铸自己的冠。”**
> * **“现在,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魔鬼般的诱惑和冰冷的审视,“**你……还学吗?”**
她摊开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那顶由算计、鲜血和无数人命运铸就的冰冷王冠,等待着陈砚秋最后的抉择——是接过它,成为深渊的一部分?还是……彻底崩溃逃离?
林晚那番将血泪化为王座的冰冷指令,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将陈砚秋吹得摇摇欲坠。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残酷的算计,那将活生生的人和他们的苦难彻底物化的手段,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和……恐惧。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仿佛笼罩在阴影里的女人,她平静无波的脸庞在平板幽光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令人窒息。她刚刚亲手导演了一场将法律、舆论、人性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正义”大戏,而此刻,她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用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饶有兴致地审视着他这个闯入者最狼狈不堪的反应。
林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弧度。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嘲讽。她看着陈砚秋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件精致的瓷器在自己面前寸寸龟裂。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敲在陈砚秋紧绷的神经上。
“陈公子,”林晚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奇异韵律的、冰冷的优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你在陈家这二十五年,学的都是些什么?”
她微微歪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 * **“学的是君子之道?温良恭俭让?克己复礼?”**
> * **“学的是如何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如何分析财报?如何评估风险?”**
> * **“学的是如何在酒局上谈笑风生?如何化解别人的刁难?甚至……如何把别人喝倒?”**
她每问一句,陈砚秋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些都是他引以为傲、甚至曾以为是安身立命之本的东西!此刻被林晚用这种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嘲弄的语气说出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幼稚可笑!
林晚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穿透力,狠狠刺向陈砚秋灵魂深处最后的遮羞布:
> * **“看到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冰冷力量,手指猛地指向那些平板屏幕上滚动着的、关于受害者、关于诉讼、关于林氏“光辉”的报道!
> * **“你学的那些……”** 她的语气充满了极致的轻蔑,“**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 * **“在我这里,规则是拿来打破的!道德是拿来利用的!人心是拿来操控的!苦难是拿来……铸就王座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眼睛死死锁定陈砚秋,一字一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吐出她最核心的“道”:
> * **“我!就是如此的残忍!”**
> * **“我!就是如此的算计!”**
> * **“我!就是把活生生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躺在IcU里挣扎的伤者,还是抱着缴费单痛哭的家属,甚至是那个即将被碾成齑粉的醉鬼——都当作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 * **“让他们在我的意志下冲锋、哀嚎、流血、甚至……去死!去为我拼杀!去为我攫取最大的利益!去为我堆砌最高的声望!”**
> * **“我!就是将所有人的人心、欲望、恐惧、贪婪、感激……统统玩弄于我的股掌之间!如同揉捏一块面团!”**
林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席卷了整个病房。她毫不留情地撕碎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伪装,将最狰狞、最黑暗、最令人恐惧的内在,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展现在陈砚秋面前!
这不是自述。
这是宣告!
是深渊之主向凡人展示其绝对统治力的宣言!
她说完,缓缓靠回床头,阴影重新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在幽暗中闪烁着冰冷、残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魔性光芒的眼睛,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砚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林晚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他崩溃。
等待着他尖叫着逃离。
等待着他彻底认清现实——他这朵温室里的花朵,根本承受不了地狱的真实!
良久。
就在林晚几乎以为这个被彻底击垮的世家公子会瘫软在地或夺门而出时。
陈砚秋的身体,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那剧烈的疼痛和极致的屈辱感,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神经,却也……奇迹般地榨干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名为“陈公子”的温润和软弱!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冷汗,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般的、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没有崩溃。
没有尖叫。
更没有逃离。
他迎上林晚那如同深渊般的、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目光,尽管身体还在颤抖,声音沙哑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嘶吼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学!”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抽走了他最后一丝血色。说完,他身体晃了晃,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汗水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狼狈不堪。
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林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羞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的……求知欲!一种不惜将自己灵魂都献祭出去,也要看清这深渊真相的……决绝!
林晚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却又异常坚定的样子,眼中那冰冷的审视和嘲弄,第一次……微微凝滞了。
深渊边缘。
一个凡人,浑身浴血,摇摇欲坠。
却倔强地……没有坠落。
反而,向深渊伸出了手。
林晚的唇角,那抹完美的、冰冷的弧度,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丝。
那不再是纯粹的嘲讽。
更像是一种……
发现了有趣新玩具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