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房车如同一头负伤的巨兽,咆哮着冲出亚特兰大市区钢筋水泥的死亡丛林,将身后那片被尸潮淹没的灰色地狱和刺耳的嘶吼远远甩开。
车身上溅满了暗红的污血和碎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腐臭,这是他们逃离高楼的代价,也是他们活下来的证明。
车厢内,气氛压抑而复杂。摩根抱着杜安坐在角落,孩子疲惫地睡着了,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泪痕和未擦净的污迹。
安德莉亚、墨拉科斯、凯特琳和黑仔挤在一起,沉默不语,眼神中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他们不时瞥向林峰、瑞克和摩根这三个“外来者”,以及被尼龙绳死死反绑双手、蜷缩在车厢地板上的莫尔·迪克森。
莫尔低垂着头,光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脸上那道伤疤显得更加狰狞。他不再咒骂,但浑身散发出的戾气和阴鸷,如同实质般压迫着狭小的空间。
格伦坐在副驾驶,给开车的瑞克指路。他熟悉城外通往营地的每一条小路,避开主干道,选择蜿蜒在丘陵和林地间的偏僻土路。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市的废墟和荒芜的郊区,过渡到相对葱郁的林地。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渐渐被草木的清新气息取代,虽然依旧带着末日的萧瑟,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死亡气息。
“快到了。”格伦指着前方一片被高大松林环绕的山谷入口,“营地就在山谷里面,地势高,视野好,只有一条主路进出,易守难攻。”
瑞克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妻儿的安危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心,这短暂的逃离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那份焦虑更加清晰。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映出林峰沉静的脸庞。这个神秘的东方人,他的冷静、果断,以及在天台上阻止瑞克铐死莫尔时那番激烈的话语和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都让瑞克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一丝深不可测的神秘。
房车沿着颠簸的土路驶入山谷。转过一个弯,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被简易的木栅栏和铁丝网围了起来,入口处用废弃车辆和沙袋堆砌了防御工事。
几个手持简易武器的人影在工事后警惕地张望。一辆白色房车驶来,看到副驾上坐着的正是格伦,他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但随即又被车上那浓烈的腐臭和血迹斑斑的外观所震惊。
“是格伦他们!还有…那辆车?”一个留着花白胡子、面容和蔼但眼神锐利的老者(戴尔)站在工事后喊道,他手里端着一把老式猎枪。
房车在入口处停下。格伦率先跳下车,对着守卫喊道:“是我们!戴尔!快开门!我们带了人回来,还有…麻烦!”
守卫们看到格伦,又看到随后下车的安德莉亚等人,确认安全后,才合力移开障碍物。房车缓缓驶入营地。
营地内部比想象中要简陋但有序。几顶帐篷散落在空地边缘,中央是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篝火坑,里面燃烧着微弱的火焰。一辆老旧的房车停在一旁,车顶架着太阳能板。几个身影闻声从帐篷里或房车里钻了出来。
瑞克几乎是踉跄着下车的。连日来的疲惫、伤痛、焦虑以及对妻儿下落的未知,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脚步虚浮,精神也有些恍惚。
他茫然地扫视着眼前陌生的营地,目光掠过一张张同样带着疲惫和警惕的面孔,脑子里却只有洛莉温柔的笑容和卡尔清脆的笑声。
她们在哪里?她们还活着吗?巨大的恐惧和希冀在他心中交织翻腾,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
“爸爸?”
一个带着迟疑、却无比熟悉、如同天籁般的童音,穿透了瑞克混沌的思绪,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他!
瑞克浑身剧震,猛地循声望去!只见戴尔房车的车门处,一个大约七八岁、有着金色头发的小男孩正探出头来,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在看到他时,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卡尔?!”瑞克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震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真的是爸爸!”卡尔尖叫着,像一颗小炮弹般从房车里冲了出来,一头撞进瑞克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起来,“爸爸!爸爸!我好想你!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温热的、小小的身体撞进怀里的真实触感,那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呼唤,瞬间击碎了瑞克所有的恐惧和伪装。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卡尔柔软的金发上。
“卡尔…我的孩子…我的卡尔…”瑞克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儿子的名字,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
“瑞克…天啊…真的是你…”
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在瑞克头顶响起。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那张日夜思念的脸庞——洛莉!他的妻子!她站在几步之外,双手紧紧捂着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狂喜、以及无法言喻的心疼。
瑞克松开卡尔,站起身,一步跨到洛莉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洛莉也用力回抱着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思念和担忧都融入这个拥抱里。
一家三口紧紧相拥,在末日的背景下,这重逢的画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无言的感动,让周围的人都为之动容。
“兄弟!你他妈的还活着!我就知道!”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这感人的氛围。瑞克松开妻儿,抹了把脸,看向大步走来的肖恩。肖恩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喜悦的笑容,他用力地拍打着瑞克的肩膀,然后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肖恩!”瑞克同样用力地回抱这位搭档,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谢谢…谢谢你照顾他们!”他看向洛莉和卡尔,这份感激发自肺腑。
“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弟!”肖恩咧嘴笑着,声音洪亮,充满了重逢的喜悦。然而,在瑞克看不见的角度,肖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紧绷。他拥抱瑞克的手臂肌肉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这份兄弟情谊,在末日和某些隐秘心思的发酵下,已经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很快松开瑞克,目光转向林峰、摩根父子,以及被格伦和墨拉科斯押下车的莫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疑惑,“这些人是?”
营地里的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充满青春活力的金发女孩(艾米)扑到安德莉亚怀里:“姐姐!你吓死我了!”安德莉亚紧紧抱住妹妹,脸上露出疲惫却温暖的笑容。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或对新来者的好奇中。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怯懦、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卡罗尔),在看到莫尔那张凶悍、带着伤疤的脸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暴戾气息时,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呼吸。她身边一个大约十岁左右、同样显得怯生生的小女孩(索菲亚)更是吓得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把小脸埋了起来。
“啊!”卡罗尔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她旁边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但眼神有些闪烁的男人(艾德)伸手扶住了她,不过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和不耐烦。
“闭嘴!卡罗尔!别丢人现眼!”艾德低声呵斥道,眼神却不敢直视莫尔的方向,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瑟缩。
莫尔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营地重逢的短暂温馨气氛,激起了恐慌和不安的涟漪。
“安静!都安静!”戴尔提高了声音,试图稳定局面。他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扫过林峰、瑞克和摩根,最后落在被捆绑的莫尔身上,眉头紧锁。“格伦,安德莉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为什么被绑着?”
格伦看了一眼林峰和瑞克,上前一步解释道:“戴尔,肖恩,大家听我说。这位是瑞克·格莱姆斯警长,他在城里被困住了,我们遇到他,把他救了出来。这位是摩根·琼斯,他的儿子杜安,还有林峰。他们帮了我们大忙。”他顿了顿,指向莫尔,语气变得严肃,“至于他…他是莫尔·迪克森。”
“莫尔·迪克森?”肖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这个名字代表的麻烦有所耳闻。
格伦继续说道:“我们在麦迪逊购物中心落脚时,莫尔在楼顶开枪,差点把整条街的行尸都引过来!他完全不顾大家的死活!瑞克警长和林峰制服了他。林峰坚持不能把他丢下等死,所以我们把他绑了带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峰身上。林峰迎着众人的视线,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莫尔·迪克森的行为,极度危险,严重威胁了整个团队的安全。他开枪吸引尸群,等同于将所有人置于死地。”
“这一点,安德莉亚、墨拉科斯、黑仔、凯特琳都可以作证。”他指了指当时在场的几人,他们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林峰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将他锁在天台,任由尸群吞噬,是虐杀,是谋杀。我们没有这个权力。所以,我将他制服并捆绑,带回营地。如何处置他,应该由营地的领导者,或者大家共同商议决定。”
“他现在被严密捆绑,失去行动能力,由我们的人轮流看管,不会对营地构成威胁。我以我的行动保证这一点。”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肖恩抱着胳膊,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林峰,又看了看被绑得结结实实、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莫尔,最后目光落在瑞克身上:“瑞克,你怎么说?”
瑞克站直身体,作为警察的威严自然流露:“林峰说的都是事实。莫尔的行为不可原谅,但直接处决不符合我们的原则。带回营地,由大家决定,是更合适的做法。”他选择支持林峰的决定。
戴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林峰先生考虑得很周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随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确实会让我们变得和外面那些怪物没什么区别。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了,而且被控制住,那就先这样吧。”他看向肖恩,“肖恩,你看?”
肖恩的目光在林峰和瑞克之间转了一圈,最终点了点头:“好吧。先把这家伙关到工具棚里去,派人轮流看守!没有我和戴尔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他正准备指派看守人员。
就在这时,营地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影背对着夕阳的余晖,从林间小径走来。
他身材瘦削精悍,穿着一件破旧的背心,露出结实的臂膀,背后背着一把自制弩弓,腰间挂着几只用草绳串着的野兔和松鼠,显然是刚狩猎归来。他低着头,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孤狼气质。
当他抬起头,准备将猎物交给负责处理的人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中央。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张被反绑双手、低垂着头的光头侧脸,那道狰狞的伤疤……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哥…哥?!”达里尔·迪克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手中的猎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莫尔,震惊、狂喜、担忧、羞愧……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中翻涌!他以为早已死去的哥哥,竟然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达里尔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步冲到莫尔面前。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莫尔,确认这不是幻觉,但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莫尔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警惕和厌恶的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羞耻感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低吼:“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莫尔缓缓抬起头,看到达里尔,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波动,但随即又被惯有的凶狠和一丝嘲弄掩盖。他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肖恩看着达里尔,沉声道:“达里尔,你回来的正好。这是你哥,莫尔·迪克森。他在城里开枪引来了尸群,差点害死格伦他们所有人。现在被带回来关押,等候处置。”
达里尔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转头看向肖恩,又看向格伦和林峰等人,最后目光落在莫尔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
他没有为莫尔辩解,也没有质问,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猎物,然后走到肖恩面前,声音低沉而压抑:“我知道了。怎么处置,你们说了算。”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参与看守。”说完,他低着头,拿着猎物走向处理猎物的角落,背影显得格外沉重和孤寂。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达里尔的意外归来和反应,给莫尔事件又增添了一层复杂的阴影。营地开始忙碌起来。安德莉亚姐妹、凯特琳带着惊魂未定的卡罗尔和索菲亚去准备食物和水。男人们则开始清理房车上的污秽,检查车辆状况。摩根带着杜安去休息。瑞克则被洛莉和卡尔紧紧围着,诉说着分离后的经历。
林峰婉拒了洛莉递来的食物,表示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他找了一个靠近营地边缘、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松树,闭目养神。但他并没有真的休息,而是将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融入环境的猎豹,默默地观察着营地的一切。
他看到了肖恩在瑞克讲述坦克惊魂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和紧绷;看到了戴尔在篝火旁擦拭猎枪时,眼中对往昔文明的怀念和对现实的忧虑;看到了格伦和黑仔在低声交谈,似乎在讨论着下次进城搜寻物资的路线;
也看到了安德莉亚对妹妹艾米无微不至的关怀;更看到了达里尔独自一人坐在远离篝火的阴影里,默默地擦拭着他的弩箭,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显然还沉浸在哥哥带来的巨大冲击中。
夜色渐深,篝火的光芒在营地上跳跃。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帐篷或房车里休息,只留下必要的守夜人。林峰主动接替了黑仔的后半夜守夜任务。他手持砍刀,如同幽灵般在营地边缘无声地巡逻,锐利的目光扫过黑暗的林地和营地内部。
当巡逻到靠近卡罗尔一家那顶破旧的小帐篷附近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充满暴躁和恶意的声音隐约传来。
“没用的废物!看到个凶点的男人就吓得尿裤子!老子当初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晦气东西!”是艾德的声音。 接着是几声沉闷的、仿佛拳头击打在柔软物体上的声音,伴随着卡罗尔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哭!再哭!老子打死你!还有你这个小贱种!躲什么躲!过来!”艾德的声音更加凶狠。 “不…不要打索菲亚…求求你…”卡罗尔带着哭腔的哀求微弱地响起。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闭嘴!再出声把你们俩都扔出去喂怪物!”
帐篷的帘子微微晃动,映出里面扭曲的人影。索菲亚压抑的、恐惧的抽泣声如同细针般刺入林峰的耳中。
林峰的脚步停在了阴影里。他握着砍刀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清楚地“知道”艾德这个懦夫、暴徒的下场,也知道卡罗尔和索菲亚未来会经历怎样的苦难与蜕变。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要迈步上前,用手中的刀结束这个渣滓的性命。
但是,他最终没有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出手,只会引发营地的恐慌和分裂,尤其是在刚刚带回莫尔这个不稳定因素之后。他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既能除掉毒瘤,又能让卡罗尔和索菲亚获得真正解脱的时机。
林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戾气。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顶在夜色中微微颤抖的帐篷,如同看到了其中无声流淌的泪水与恐惧。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继续他的巡逻,身影重新融入营地的阴影之中。
月光清冷,洒在寂静的蓝岭营地。重逢的喜悦之下,是暗流涌动的危机和人性的幽暗。莫尔被囚禁在工具棚,如同一颗危险的炸弹;艾德对妻女的暴行,是营地阳光下的脓疮;肖恩笑容下的复杂心思,达里尔沉默中的挣扎…
而林峰,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如同一个执棋者,在末日这盘残酷的棋局上,思考着下一步的落子。集合的营地,远非安全的港湾,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