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磨坊那短暂而脆弱的庇护已成过去。当林峰下达向监狱进发的命令时,磨坊内弥漫的并非昂扬的斗志,而是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赫谢尔的妥协并未驱散他眉宇间深锁的忧虑,贝丝、玛姬等女眷眼中依旧残留着对“监狱”这个名词本能的恐惧。洛莉紧紧牵着卡尔的手,卡罗尔则将索菲亚护在身侧。
唯有莫尔,靠坐在角落,粗暴地检查着他那把磨得锃亮的砍刀,脸上是惯常的凶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杀戮的渴望。达里尔沉默地整理着弩箭,目光偶尔扫过莫尔包扎着纱布的侧肋,眼神复杂难明。
队伍在沉默中启程。
林峰走在最前方,瑞克和安德莉亚护卫两侧,格伦、黑仔负责垫后。达里尔凭借猎人的敏锐,在队伍前方数十米处探路,利用树木和地形隐蔽身形。莫尔则被安排在队伍中段,靠近非战斗人员的位置,这既是利用他的战力,也是一种无形的监视——他的凶悍和不可控性始终是团队的不稳定因素。
赫谢尔背着依旧虚弱的怀特,推着那辆装有些许物资的戴尔偶尔跟赫谢尔交换着背怀特,奥蒂斯和帕特里夏相互搀扶,贝丝、玛姬照顾着卡罗尔母女和艾米。沉重的背包、简陋的武器、疲惫的身躯,以及更沉重的对未来命运的迷茫,构成了这支队伍的全部。
路途并不平坦。
一天半的行程被谨慎和危险拉长。他们避开主干道,在茂密的林地和起伏的丘陵间穿行。林峰凭借“先知”记忆中的模糊路线和超强的方向感引领着方向,但末日的世界早已面目全非,许多小路被倒伏的树木阻断,或被疯长的植被淹没。
达里尔数次发现前方有行尸小群活动的痕迹,队伍不得不绕行,增加了路程和时间。途中遭遇了几次零散行尸的袭击,都被迅速解决,没有造成伤亡,但每一次遭遇都绷紧了众人的神经,消耗着宝贵的体力。
莫尔的表现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他并未像之前那样肆意挑衅或脱离队伍,虽然依旧沉默寡言,眼神凶戾,但在遭遇行尸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挡在靠近他的非战斗人员与行尸之间,用他那狂暴的力量和精准的劈砍迅速解决威胁。
他动作迅猛,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侧肋的伤口似乎并未过多影响他的杀戮效率。只是每一次剧烈的动作后,他都会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头,随即用更凶狠的眼神扫视四周,仿佛在警告任何可能窥视他弱点的存在。
戴尔敏锐地注意到了莫尔在保护索菲亚时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当一只行尸从侧翼扑向惊慌失措的索菲亚时,莫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侧身一步,用自己强壮的身体隔开了行尸,同时反手一刀劈碎了它的脑袋。
戴尔看着莫尔那因动作牵扯伤口而略显扭曲的侧脸,以及索菲亚母亲卡罗尔眼中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心中若有所思。这个凶徒的行为模式,似乎出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偏差。
达里尔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内心的波澜更加汹涌。战斗的本能?还是这个混蛋哥哥内心深处,真的还残存着一丝…人性?他不敢确定,只是默默地将弩箭对准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下午,当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时,林峰示意队伍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停下。他拨开眼前的枝叶,指向远方,“看那边。”众人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呼吸都不由得一窒。
在数公里外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边缘,一座庞然大物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之中。灰黑色的高墙蜿蜒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头依稀可见扭曲断裂的蛇腹形铁丝网,几座高耸的了望塔刺破天际,塔顶的玻璃早已破碎。
整个建筑群散发着一种冰冷、坚固、与世隔绝的压迫感,仅仅是远观,就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和窒息。
“那就是…监狱?”格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对宏伟建筑的震撼,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我的天…”安德莉亚喃喃道,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赫谢尔看着那森严的壁垒,抱着怀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脸色更加苍白。监狱的形象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卡罗尔紧紧捂住索菲亚的眼睛,自己却无法移开视线。
莫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兴奋的凶光:“妈的,够劲儿!这地方要是能打下来,够那些吃人的杂种啃上一年!”
戴尔凝视着远处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监狱,眉头紧锁。他摘下渔夫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神中充满了深沉的忧虑。
他低声对旁边的赫谢尔说:“赫谢尔,那地方…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高墙铁网,关押的是活人的绝望,如今又填满了死者的怨气…我们进去,真的能找到庇护,还是…会被它吞噬?”赫谢尔抱着怀特,无言以对,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林峰仔细地观察着监狱的整体轮廓和周围环境。“达里尔,跟我来。瑞克,安德莉亚,你们也来。其他人原地隐蔽,保持绝对安静!格伦、黑仔,警戒!”被点名的四人迅速跟上林峰,借助地形和植被的掩护朝着监狱外围潜行。
莫尔看着林峰等人的背影,又看了看留在原地、面露惧色的众人,尤其是赫谢尔和他怀中的怀特,最终没有像往常一样要求同去,只是冷哼一声,抱着砍刀靠在一棵大树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树林。
达里尔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眼神复杂,随即转身跟上林峰。
戴尔看着林峰四人消失在树林深处,转身对隐蔽在灌木丛后的众人说:“大家别慌,林峰他们只是去侦查。贝丝,玛姬,帮赫谢尔看看怀特的情况,他好像又有点发热。卡罗尔,索菲亚,来这边,靠着我坐,别怕。”
他沉稳的声音和有条不紊的安排,让惊惶不安的众人稍微安定下来。他拿出水壶,分给孩子们和疲惫的妇女,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留意着莫尔的一举一动。
靠近监狱的过程充满了紧张。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越来越浓烈,那是属于行尸的、死亡的气息。
倒塌的路障、废弃的军用车辆残骸散落在通往监狱正门的道路上,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激烈抵抗和最终的陷落。地面上干涸发黑的大片血迹和散落的弹壳更是触目惊心。
林峰选择了一处距离监狱外墙约两百米、地势略高的土坡作为观察点。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和低矮的灌木,提供了良好的隐蔽。四人匍匐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草叶,监狱的细节终于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围墙: 正如林峰所描述的,围墙高达近十米,由厚重的混凝土浇筑而成,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和一些爆炸或撞击留下的坑洼,但整体结构看起来异常坚固,几乎没有明显的坍塌或大范围破损。
墙顶的蛇腹形铁丝网大部分已经锈蚀断裂,耷拉着,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但那些尖锐的铁刺依旧狰狞。围墙的底部,散落着一些焦黑的、残缺不全的骸骨,显然是试图攀爬或冲击围墙的行尸留下的。
大门: 监狱的主入口是两扇巨大的、包裹着厚重铁皮的闸门。此刻,其中一扇闸门严重扭曲变形,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边缘的铁皮卷曲撕裂,露出里面同样扭曲的金属骨架。另一扇门则半开着,被一堆由沙袋、废弃车辆和杂物组成的临时路障死死顶住,勉强维持着关闭的状态。
路障上布满了弹孔和干涸的血迹,周围散落着更多的骸骨和破碎的武器零件。显然,这里曾爆发过极其惨烈的攻防战,最终以大门被突破告终。几只行尸正在豁口处和路障附近漫无目的地徘徊、推搡,发出低沉的嘶吼。
内部情况: 透过大门巨大的豁口和半开的缝隙,可以窥见监狱内部的一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由铁丝网围成的区域,应该是放风场。场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破烂的衣物,以及…密密麻麻、蹒跚移动的身影!数量之多,远超农场遭遇的尸群!
它们如同蚁群般在铁丝网内缓慢地游荡、推挤,嘶吼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嗡鸣。更远处,隐约可见几栋灰白色的多层建筑的轮廓,一些窗户破碎,同样有行尸的身影在窗口晃动。整个监狱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活动的坟墓。
“老天…”瑞克倒吸一口凉气,即使作为前警官见过不少场面,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依旧让他感到震撼和心悸。那放风场里的行尸数量,粗略估计就有数百之多!安德莉亚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托,指节发白。
达里尔则眯起眼睛,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评估着猎物的数量和分布,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围墙的每一处细节,寻找着可能的薄弱点或潜入路径。
林峰的表情最为凝重。眼前的景象与他“先知”记忆中的监狱初期状况基本吻合,但亲眼所见,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力依旧巨大。行尸的数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密集,尤其是在核心的放风场区域。
“看那边!”达里尔突然压低声音,指向监狱围墙的西北角。众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
只见在远离主大门的一处围墙拐角,墙体似乎出现了严重的沉降和开裂,形成了一道从墙顶延伸到墙脚的巨大裂缝,裂缝最宽处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裂缝周围堆积着不少从墙上剥落的混凝土碎块。几只行尸正聚集在裂缝附近,徒劳地抓挠着墙体,似乎想从那里挤进去。
“一个可能的突破口…”瑞克低声道,但随即眉头紧锁,“但那里行尸也不少,而且裂缝内部情况未知。”
“还有了望塔。”安德莉亚指向最近的一座了望塔,“塔顶视野应该非常好,如果能占据那里,对整个监狱的情况就能一目了然。”
林峰点了点头,目光在了望塔、大门豁口、以及西北角的裂缝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风险和可行性。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响从监狱内部传来!不是行尸的嘶吼,而是某种金属碰撞的、清脆的“哐当”声!声音似乎来自放风场深处,靠近牢房建筑的方向。声音不大,但在行尸持续的嘶吼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峰四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只见放风场内,靠近声音来源方向的一部分行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它们原本漫无目的的游荡方向发生了改变,开始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缓慢地聚集、推挤过去,嘶吼声也变得更加焦躁和密集!
“里面有东西!”达里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活的东西?”
“或者是陷阱?”安德莉亚立刻联想到其他幸存者可能的诱饵手段。林峰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骚动的中心区域。然而,距离太远,又有铁丝网和众多行尸阻挡,根本无法看清具体情况。
那阵金属碰撞声只响了几下,便消失了。聚集过去的行尸失去了目标,又渐渐散开,恢复了之前的游荡状态。
“不能确定。”林峰沉声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可能是幸存者弄出的声响,也可能是风吹动了什么金属物件,甚至…可能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变异行尸。”他想起了“先知”记忆中那些特殊的行尸种类,虽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可能性极低,但不得不防。
这次意外的声响,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让原本就危机四伏的监狱,更增添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里面是否还有活人?是敌是友?如果是幸存者,他们是如何在如此密集的行尸群中生存下来的?如果是敌人,他们拥有怎样的力量和意图?
林峰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三人:“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行尸数量庞大,核心区域密度极高。大门被破坏,但路障还在,强攻正门风险太大。西北角的裂缝是一个潜在入口,但需要清理附近的游荡行尸,且内部情况不明。了望塔是关键,占据它就能掌握全局。至于刚才的声响…”他顿了顿,“必须纳入风险评估,做好里面有其他势力存在的准备。”
瑞克、安德莉亚和达里尔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眼前的监狱,绝非一个可以轻易占据的空壳。它更像是一个沉睡的、布满尖刺的钢铁巨兽,内部充斥着死亡和未知的危险。清理它,将是一场异常艰难、充满变数的硬仗。
“先撤回去。”林峰做出决定,“把情况告诉大家,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强攻是下下策,我们需要智取,需要找到最薄弱、最安全的切入点。”
四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观察点,身影迅速消失在茂密的草丛和渐深的暮色之中。身后,那座巨大的监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高墙之内,是无数游荡的死亡阴影和深不可测的谜团。
当林峰四人返回隐蔽点时,戴尔第一个迎了上去。他敏锐地察觉到四人脸上的凝重和达里尔手臂上新增的一道擦伤。
“情况怎么样?达里尔,你的手臂…”戴尔一边低声询问,一边迅速打开医疗包,拿出消毒药水和干净布条,不由分说地开始为达里尔清洗包扎那道不算深但沾满泥土的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同时也为林峰等人争取了平复呼吸、组织语言的时间。
戴尔的存在,让侦查小队带回来的沉重消息,有了一丝缓冲和处理的余地。初探的结果,让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更厚的阴霾,但也点燃了林峰眼中那永不熄灭的、征服这座堡垒的火焰。
生存的曙光,或许就在那高墙之后,但通往光明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