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依萍站在秦公馆的朱漆大门前,指尖在鎏金门环上轻轻一扣。门环撞击在青铜底托上,发出三声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一对麻雀。
\"吱呀——\"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阿福那张圆润的脸。小厮眼睛一亮,连忙将门扇彻底拉开:\"依萍小姐!您可算来了!\"他袖口还沾着面粉,显然是刚从厨房跑出来,\"五爷在花厅品茶呢,凌少爷今儿带了上好的碧螺春来,正陪着下棋。\"
依萍唇角微扬,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她今日难得穿了件月白色滚银边的旗袍,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衬得人如清水芙蓉。跨过门槛时,她下意识摸了摸手包里的船票——今晚九点,开往南京的\"江鸥号\"。
回廊两侧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被她绣鞋碾过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远远就听见花厅里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伴着秦五爷中气十足的笑骂:\"臭小子,又偷我的马!\"
\"五爷。\"依萍在雕花门边轻唤一声。
厅内霎时一静。秦五爷执棋的手悬在半空,转头时独臂的袖管在棋盘上扫过,带乱了好几个棋子。老爷子今日穿了身靛青色杭绸褂子,虽已年过六旬,一双虎目仍炯炯有神。
\"丫头!\"他随手将棋子一抛,红木手杖在地板上连点两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窗边的青年闻声回首,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一闪。秦凌今日着了件象牙白西装,衬衣领口别着枚蓝宝石领针,修长的手指还捏着颗卒子。棋盘上的残局显示,他方才分明是故意让老爷子吃马的。
\"陆小姐。\"他起身时碰翻了茶盏,碧绿的茶汤在棋盘上漫开,浸湿了半边楚河汉界。
依萍在酸枝木圈椅上落座,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顺手替秦五爷擦拭溅上茶渍的衣袖:\"五爷近来气色真好。\"
\"那是!\"秦五爷振臂一挥,\"前儿个刚端了虹口两个鸦片馆,现在那些东洋鬼子见着秦字旗都得绕道走!\"老爷子说着突然凑近,鼻翼微动,\"丫头,你手上怎么有磺胺粉的味道?\"
依萍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往袖中缩了缩。虎口处的新伤今早换药时又裂开了,纱布边缘渗出星点血迹。她余光瞥见秦凌突然绷紧的下颌线,和他攥得发白的指节。
\"昨儿给难民包扎时蹭上的。\"她轻巧地带过话题,指尖抚过茶几上那盆建兰,\"这素心兰开得真好。\"
秦五爷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突然提高嗓门:\"阿福!去地窖把我那坛二十年的花雕取来!\"待小厮走远,老爷子压低声音,\"南京来的消息?\"
依萍的茶盏在碟沿轻轻一颤。她没想到秦五爷的情报网如此灵通,连陈校长被困金陵女院的消息都已知晓。
\"五爷,\"她放下茶盏,瓷器相碰的脆响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秦凌的卒子\"啪\"地掉在棋盘上,骨碌碌滚到依萍脚边。他弯腰去捡时,镜链扫过依萍的手背,冰凉如刀。
\"去哪儿?\"秦五爷的手猛地按住茶几。
\"苏州。\"依萍面不改色,\"听说拙政园的海棠开了。\"
老爷子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好!正好帮我把这匣子带给顾会长。\"他从博古架深处取出个紫檀木匣,推开暗格露出里面的勃朗宁手枪,\"他上月订的'苏州土产'。\"
秦凌突然起身,西装裤腿上还沾着茶渍:\"我去厨房看看松鼠桂鱼。\"他走过依萍身边时,袖口滑落一张纸条,正巧飘进她手心里。
展开一看,是金陵女院的平面图,地下室位置用红笔标了个叉。
\"丫头。\"秦五爷突然握住依萍的手腕,老爷子常年练武的指腹粗粝如砂纸,\"顾会长有个侄女在金陵女院教书,叫...\"
\"陈美龄。\"依萍轻声接上,感到老人脉搏骤然加快。
花雕的醇香突然弥漫开来。阿福捧着酒坛进来时,依萍已经恢复如常,正笑着帮秦五爷布菜。凌远站在鱼缸前喂金鱼,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依萍啊,\"秦五爷给众人斟满酒,独臂稳如泰山,\"尝尝这松鼠桂鱼,阿凌特意请了得月楼的师傅来做的。\"
金黄的鱼身上淋着琥珀色的酱汁,鱼头昂扬如生。依萍夹了一筷,突然在鱼腹中发现个油纸包。她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掩住,触感像是——钥匙?
\"听说苏州这几日下雨。\"凌远突然开口,修长的手指在鱼缸边沿轻叩三下,\"带把伞为好。\"
依萍会意。这是他们前段时间定下的暗号,三声代表\"有危险\"。
晚宴在看似热络的气氛中结束。临别时,秦五爷执意要送,撑着红木手杖,一路将依萍送到垂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