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乘着晨风越飞越远。陆如萍的目光从远去的纸飞机上收回,转向身旁的陆尔豪。
哥哥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却又莫名透着一丝孤寂。衣服上的铜纽扣反射着冷冽的光,与他空洞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如萍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配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把配木仓还是陆振华前往港城之前给他的。
\"哥...\"如萍轻声唤道,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
陆尔豪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视线穿过院墙,越过繁华的街巷,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如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湛蓝的天空和几缕飘散的云絮。
尔杰追着纸飞机跑远了,欢快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花园尽头。一阵风过,石榴树沙沙作响,落下几片早凋的花瓣。一片花瓣沾在陆尔豪的肩章上,像一枚不合时宜的勋章。
陆宅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延续着,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
晨光依旧准时爬上东边的窗棂,将餐厅的雕花地板染成琥珀色。王雪琴每天清晨还是雷打不动地坐在主位上,翡翠镯子碰在骨瓷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现在,她总会不自觉地往门口张望,仿佛在等那个永远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身影。
\"妈,今天的报纸。\"如萍轻轻将《申报》放在餐桌空着的位置上——那里原本是杜飞最爱坐的地方。报纸上何书桓的专栏依旧按时刊登,只是最近的稿件都带着重庆的邮戳。
尔杰长大了些,已经能够到琴凳了。他总爱在午后叮叮咚咚地弹着不成调的曲子,那是何书桓临走前教他的《月光》。每当这时,如萍就会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望着窗外出神。她绣的手帕已经攒了一抽屉,每条角落都藏着细小的\"桓\"字或\"飞\"字。
陆尔豪比以前更加沉默。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后院练枪的声音成了新的晨钟。傍晚回来时,军装总是沾着训练场的尘土,有时还带着靶场特有的硝烟味。但如萍注意到,他胸前的勋章越来越多,每一枚都擦得锃亮。
最让人揪心的是每周二的晚餐。吴妈总会多做几道杜飞爱吃的菜——红烧肉要炖得烂烂的,炒青菜要多放蒜末。饭菜渐渐凉了,也没人动筷子。最后总是王雪琴叹着气说:\"收了吧。\"
书房里的留声机很久没人动了。何书桓收藏的那些西洋唱片上落了一层薄灰,只有尔杰偶尔会好奇地去摆弄。每当唱片转动,周璇的歌声飘出来时,如萍就会放下手中的书,轻轻跟着哼唱。她的声音很轻,却总能传到站在走廊的陆尔豪耳中。
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多,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王雪琴让人摘了一些,酿成石榴酒封在坛子里。\"等他们回来喝。\"她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何书桓常坐的那把藤椅。
就这样,日子像黄浦江的水一样静静流淌。前线来的信件时多时少,有时沾着血迹,有时带着硝烟味。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自己的心事,在饭桌上谈论天气,谈论菜价,谈论一切无关紧要的事。
只有在深夜,当整座宅子都陷入沉睡时,如萍会悄悄取出那个铁皮盒子,将新收集的弹壳一颗颗放进去;陆尔豪会在书房里对着军事地图研究到天明;王雪琴的房间里会传出压抑的咳嗽声,和翻阅相册的沙沙响。
陆宅的灯火就这样每晚亮着,像茫茫黑夜中的一座灯塔,固执地等待着远行的船只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