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尔杰静静地依偎在王雪琴的怀抱里,不再出声。男孩纤瘦的脊背随着母亲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暴风雨中紧贴礁石的海鸟。他听见王雪琴的心跳声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那节奏又快又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活物。
王雪琴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尔杰的发顶,她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发旋。
\"冷吗?\"她发觉怀中的孩子在发抖。
陆尔杰摇摇头,却把脸更深地埋进母亲肩窝。王雪琴的旗袍领口还残留着栀子花头油的香气,这熟悉的味道让男孩鼻尖发酸。他偷偷攥紧那颗刻着\"雪\"字的珍珠,贝母边缘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窗外划过一道探照灯的亮光,将母子俩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那一瞬间王雪琴看清了尔杰的侧脸——孩子睫毛上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下唇被咬出一排泛白的齿痕。这个发现像钝刀般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
\"尔杰...\"她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解释都苍白得像晒褪色的春联。最终她只是解开披肩,将孩子整个裹进带着体温的织物里。墨绿色的流苏垂在尔杰膝头,像一丛被雨打湿的柳枝。
远处传来宵禁的哨声,尖锐得像是某种警告。陆尔杰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十指冰凉:\"妈,我们会死吗?\"
王雪琴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她想起昨天在弄堂口看见的难民尸体,苍蝇围着那双赤足的脚趾打转。但此刻她只是将儿子的手包进掌心,慢慢呵着热气:\"不会的,你哥哥不会不管我们的。\"
她说这话时刻意忽略了魏光雄的事。那个名字像毒蛇般盘踞在记忆深处,此刻正嘶嘶吐着信子。披肩下的尔杰突然僵了一下,王雪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男孩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就是...就是胃有点疼。\"
王雪琴知道他在说谎。尔杰从小撒谎时就会无意识地摩挲衣角,此刻他正揪着披肩流苏来回搓动。但她没有拆穿,只是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像哄婴儿时那样哼起苏州小调。
陆尔杰在母亲走调的歌声里放松下来。他悄悄松开紧握的右手,那颗珍珠已经沾满汗水和血丝。
\"妈。\"他突兀地开口,\"要是我...\"
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王雪琴条件反射般将尔杰推到身后,另一只手摸向藏在针线筐里的剪刀。母子俩屏息听着楼上的动静,直到陆尔豪的声音隐约传来:\"...箱子卡住了...\"
紧绷的弦稍稍松开。陆尔杰这才发现母亲的肩膀一直在颤抖,真丝旗袍后背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那片潮湿,王雪琴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身。
\"尔杰。\"她捧起孩子的脸,指甲不小心在颊边刮出红痕,\"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话到嘴边突然哽住,她改口道:\"...都是妈妈的心头肉。\"
月光从云缝中漏下来,照亮王雪琴妆容斑驳的脸。陆尔杰第一次发现母亲眼角的细纹这么深,像是有人用钢笔一道道画上去的。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整夜抱着他,晨光中疲惫的面容与此刻重叠。
\"我知道。\"男孩最终轻声回答,主动偎进母亲怀里。他闭上眼睛,听见王雪琴的泪珠落在披肩上,发出细雨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