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破晓未至。
磐石城上空,那轮本应驱散黑暗的旭日,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只在天际挣扎着透出一线惨淡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垂,沉甸甸地压在城头,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笼罩全城的“造化金针镇源大阵”光幕,翠金色的光华已被侵蚀得只剩薄薄一层,如同风中残烛,在深灰色、带着枯寂湮灭气息的雾霭疯狂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悲鸣,明灭闪烁,每一次黯淡,都让城中无数颗悬着的心狠狠揪紧。
街道上,死寂一片。前几日尚有人声的惶惶低语,此刻已彻底消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符箓的光芒在门楣窗棂上微弱闪烁,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挣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药草苦涩味,以及那股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刺入骨髓的枯寂气息。偶尔有巡逻的修士小队匆匆掠过街头,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敲打出绝望的回响,盔甲下的脸色比天色更加灰败,眼神中充满了末日将至的麻木与恐惧。
倒悬之剑,已悬于顶!七日之期,最后一缕砂砾,正从沙漏中无情滑落!
天机阁分舵,核心静室。
这里成了对抗末日倒计时的最后堡垒,也承受着最恐怖的压力。
厚重的防护阵法光幕在墙壁上剧烈波动,如同被狂风暴雨拍打的湖面,不断泛起涟漪,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的枯寂湮灭气息比外界浓烈十倍,冰冷刺骨,甚至让呼出的气息都凝结成肉眼可见的淡淡灰雾。静室中央,那镌刻在地面的聚灵阵法光芒已黯淡到极致,汇聚的灵气杯水车薪,几乎无法支撑室内几人的巨大消耗。
墨衡子盘坐在角落,身前悬浮着那方布满裂纹的星轨玉盘。老道士须发凌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玉盘中央——那里,一个由纯粹深灰色线条勾勒而成的、冰冷旋转的漩涡之眼,正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次加速,都让玉盘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也让墨衡子本就苍白的脸色再失一分血色,嘴角不断有血丝溢出。
“撑……撑不住了……”墨衡子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地脉……彻底狂暴!寂灭本源……在沸腾!那东西……随时可能……挣脱最后的束缚!玉盘……最多……再坚持一个时辰……”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生命烛火。
而在静室另一侧,丹霞仙子盘膝而坐,周身气息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冰火交织的状态。她清丽的面容一半笼罩在温润的翠金色造化源炁中,生机勃勃;另一半却萦绕着深沉的、带着枯寂意境的灰气,气息沉凝。在她身前,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深灰色古朴令牌。令牌表面,一道细微的、却蕴含着无尽生灭轮转真意的灰金色道纹正在缓缓流转、凝聚,散发着越来越强的威压!
这是楚云枢以自身枯荣本源为引,结合源生造化珠的推演之力,在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呕心沥血下,为丹霞仙子量身推演、凝聚的枯荣道纹雏形!这枚“枯荣令”一旦彻底成形,将成为丹霞仙子掌控体内那缕寂灭造化源炁、甚至尝试冲击更高境界的关键钥匙!此刻,正是凝聚的最后关头!
丹霞仙子双眸紧闭,额角汗珠密布,清冷的面容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决绝的疯狂!她正在以自身道基为熔炉,强行融合、炼化这枚蕴含楚云枢枯荣真意的道纹!一旦成功,她将彻底掌控“枯荣”之力,实力暴涨!但若失败,道基崩毁只在顷刻!她必须在末日降临前,完成这破釜沉舟的蜕变!
静室的核心,温玉床榻之上。
楚云枢的状态最为奇异。
他并未调息,也未参悟,只是盘膝而坐,双手虚捧于胸前。在他掌心,悬浮着那块彻底黯淡、布满裂痕、如同顽石般的星辰核心残骸。
他的目光,如同两盏穿透虚空的探灯,死死地“钉”在核心残骸最深处——那里,是星辰道纹最后隐没的地方。
识海之中,源生造化珠的光芒前所未有的黯淡,几乎与熄灭无异。但珠体表面,那道【寂灭转化(中级)】道纹,却如同燃烧到极限的恒星内核,爆发出刺目的灰金色光芒!这光芒并非外放,而是全部内敛,凝聚成一道细微到极致、却坚韧无比的神念之针!
这道神念之针,正循着星辰核心残骸上那道贯穿的裂痕,如同最执着的矿工,不顾一切地向着核心最深处、向着星辰道纹最后消失的坐标,疯狂地掘进!探索!
“解析!推演!给我……显化!”楚云枢的意志在识海中无声地咆哮。
每一次神念之针的前进,都如同在粘稠的、凝固的星辰本源与寂灭残留混合的“泥沼”中艰难跋涉,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巨大的消耗。核心残骸深处,残留的寂灭污染如同剧毒的荆棘,疯狂地缠绕、侵蚀着这道入侵的神念。源生造化珠的力量在飞速消耗,楚云枢本就未完全恢复的元婴之体,气息再次变得不稳,嘴角不断有淡金色的血丝溢出。
但他不管不顾!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疯狂!时间!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这星辰道纹最后残留的奥秘!这是对抗那寂灭源头、为磐石城搏取一线生机的最后希望!
而就在楚云枢脚边的温玉床榻下,铁蛋正抱着一块从星辰核心上崩裂下来的、拳头大小的暗银色碎片,啃得“咔嚓咔嚓”作响,声音在死寂的静室里显得格外清脆……甚至有点诡异。
小家伙身上的伤在净星髓的滋养下早已痊愈,深蓝色的毛发油光水滑,甚至隐隐泛着一层纯净的银色星辉。额心的枯荣星印更是光芒内蕴,比之前深邃了数倍。它三只星瞳闪烁着满足和专注的光芒,小乳牙如同最精密的粉碎机,将坚硬的星辰核心碎片一点点咬碎、吞下。每吞下一块,它小小的身躯就微微亮起一层银蓝色的光晕,气息也随之壮大一丝,混沌星辉中,那纯净星辰之力的比例明显在增加。
它啃得全神贯注,仿佛外面天崩地裂、末日降临都跟它无关,眼中只有这块蕴含着精纯星辰本源的美味“点心”。墨衡子偶尔瞥过来一眼,看着铁蛋那没心没肺的啃食模样,再看看楚云枢嘴角溢血、丹霞仙子气息不稳的惨烈景象,老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与铁蛋清脆的啃噬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时辰的极限,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缓缓落下。
星轨玉盘上的深灰漩涡之眼,旋转速度已快到极致,化作一片模糊的灰影!玉盘本体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表面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眼看就要彻底崩碎!
墨衡子面如金纸,身体筛糠般抖动,托着玉盘的双手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袖袍。他死死咬着牙,榨取着最后一丝法力维持玉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要……出来……了!地脉……在……塌陷!”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地心的恐怖巨响,猛地从磐石城地底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磐石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摇晃、撕扯!
轰!轰!轰!
大地在哀鸣!坚固的磐石城墙如同酥脆的饼干,瞬间崩开无数道巨大的裂口!城内,靠近城西区域的数十栋建筑毫无征兆地整体塌陷,烟尘混合着深灰色的枯寂雾霭冲天而起!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哭喊声瞬间撕破了死寂!
天机阁分舵剧烈震颤!静室厚重的防护光幕如同脆弱的琉璃,“砰”然炸碎!狂暴的枯寂湮灭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
噗!
墨衡子首当其冲,如遭重锤,鲜血狂喷,手中的星轨玉盘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成无数光点!老道士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生死不知!
丹霞仙子身前悬浮的“枯荣令”猛地一震,凝聚到关键时刻的灰金道纹剧烈闪烁,差点溃散!她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道基的剧痛,造化源炁与枯寂灰气在体内激烈冲突,清丽的脸庞瞬间涌上一股妖异的潮红,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凝聚,被打断了!
而静室中央的楚云枢,更是遭受了最直接、最恐怖的反噬!
“噗——!”
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和淡金血液的污血狂喷而出!他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盘坐的身形猛地向后仰倒!
识海中,那道深入星辰核心残骸、眼看就要触及星辰道纹最后痕迹的神念之针,在恐怖的地脉震荡和寂灭意志冲击下,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铁壁,瞬间崩断、粉碎!
源生造化珠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珠体表面那道炽亮的寂灭转化道纹,如同烧尽的木炭,瞬间黯淡下去,布满裂痕!剧烈的反噬如同海啸般席卷识海,刚刚稳固的道基再次动摇,那道被镇压的浅灰色道伤烙印猛地一亮,蠢蠢欲动!
完了!
楚云枢眼前一黑,意识瞬间被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绝望淹没!最后的机会……破碎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咔嚓!”
一声异常清脆、甚至带着点欢快的啃噬声,清晰地传入楚云枢即将沉沦的意识!
是铁蛋!
它正抱着最后一块星辰核心碎片,小乳牙猛地发力,将碎片咬下了一大块!而随着这一块碎片的脱落,那残骸最深处、星辰道纹最后隐没的位置,一小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永恒不灭星芒的、纯粹由道纹构成的碎片,赫然暴露了出来!
这枚道纹碎片,微小如尘埃,却仿佛蕴含着星辰诞生与寂灭的全部奥秘!在它暴露的瞬间,一股纯净、浩瀚、带着抚平一切创伤与混乱的奇异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股波动,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狂暴的能量乱流,精准地……扫过了楚云枢濒临崩溃的识海!扫过了他识海中那颗黯淡沉寂的源生造化珠!
嗡——!!!
源生造化珠如同被注入了最原始的创生之力,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翠金色光芒!这光芒并非来自自身,而是仿佛被那道纹碎片的星芒所点燃、共鸣!
珠体表面,那道布满裂痕、黯淡下去的【寂灭转化(中级)】道纹,在这股纯净星芒的照耀和共鸣下,如同被投入熔炉淬炼的神铁,所有的裂痕瞬间弥合!纹路变得更加复杂、玄奥!一股更加深邃、更加接近生灭本源的法则波动轰然扩散——【寂灭转化(高级)】!
高级转化道纹成形的瞬间,一股玄奥的明悟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瞬间照亮了楚云枢绝望的识海!之前神念之针探索星辰核心残骸时“看”到的、那些破碎的、难以理解的星辰运转轨迹、能量潮汐、寂灭与新生交织的景象……在这一刻,被这道高级寂灭转化道纹强行串联、解析、推演!
轰!
楚云枢的识海中,仿佛有无数的星辰在爆炸、坍缩、重生!一幅残缺却无比清晰的、关于星辰核心内部结构、能量节点、以及那道星辰道纹如何引动星辰寂灭再生之力的“全息图谱”,如同烙印般,瞬间刻入他的灵魂深处!
“原来……如此!寂灭……星辰……转化……轮回!”楚云枢猛地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是绝望,而是燃烧着洞穿虚妄、掌控生灭的璀璨神光!
与此同时!
“嗡——!!!”
另一边,丹霞仙子身前那枚剧烈波动的“枯荣令”,在楚云枢识海中寂灭转化道纹晋阶、引动生灭轮转法则波动的刹那,仿佛受到了最本源的牵引!令牌上那道濒临溃散的灰金道纹,瞬间稳定下来,并且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完美地烙印在了令牌中央!
枯荣令——成!
一股强大、沉凝、带着生灭轮转真意的元婴后期威压,猛地从丹霞仙子身上爆发开来!她周身一半翠金生机、一半深灰枯寂的气息,在这一刻完美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灰金色的枯荣造化之光!她睁开的双眸中,左眼生机流转,右眼枯寂沉淀,与楚云枢此刻的状态,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成了!”丹霞仙子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却又充满战意的笑容。
楚云枢缓缓从温玉床榻上站起,虽然嘴角还带着血痕,气息也远未恢复巅峰,但那股掌控生灭、洞察根源的自信,却让他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他抬手,指向静室之外,指向那地动山摇、末日降临的磐石城,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丹霞道友,墨长老,铁蛋……”
“时机已至!”
“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