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您又来了。】
“……给我……力量!”
黑暗。
无边无际。
但这次,不再是那片虚无的荒原。
李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环形建筑中央。
古老的石块堆砌成层层看台,向上延伸,隐没在昏暗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某种干涸血迹的陈旧味道。这,是一座被遗弃了万年的角斗场。
死寂。
空旷。
李维抬头看向那些空荡荡的石质看台,仿佛能听到千年前观众的嘶吼声,能看到角斗士们在沙地上拼命厮杀的身影。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真是够讽刺的。他自己就是个角斗士,在现实世界里被人按在地上暴打,现在连做梦都逃不掉这种场景。
那虚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角斗场内回荡。
【您造访此地的次数,越发频繁了……伟大的存在,这并非好的征兆。】
说得好听,什么“造访”。李维心中冷笑。自己每次来这里都是被打死的,这叫什么造访?这叫逃难。
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如约而至。
李维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需要力量!”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痛。
但奇怪的是,他对这种痛苦的适应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仿佛身体,或者说灵魂,正在习惯这种撕裂感。
他缓过一口气,眼神在昏暗中聚焦。
“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初级的阴影造物对付不了那个家伙……”
“刚德毁了。我没有材料,也没有机会制作新的、更强的造物。”
“就算我能再次复活,又能怎么样?继续被抓住,再死一次?”
李维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和不甘。
“我能看清他的动作,但我这具身体,根本跟不上!”
那种无力感,让他几欲发狂。
明明大脑能跟上,眼睛能看清,甚至能预判对方的攻击轨迹,但身体就是个废物。就像明明看见前方有个坑,但腿瘸了跳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进去。
他受够了。
虚无的声音沉默了片刻。
角斗场内,只有李维因疼痛而急促的呼吸声。远处的看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李维扫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我没有直接提升您体质的办法。】
【但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帮助您,我睿智的主。】
【然而,这需要代价……您能接受吗?】
又是代价。李维撇嘴。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连做梦都要付钱。
“说。”李维言简意赅。
【第一,召唤无形的阴影仆从。就像您在麦隆镇的酒馆,遭遇那个叫拉达克的车夫暗杀时一样。】
【它们会降临现世,以凡人无法观测的形态,抹杀在场所有对您怀有敌意的生命。悄无声息。】
【第二,由您自身,学会运用阴影之力。】
声音停顿了一下,语调变得凝重。
【但您必须知晓,阴影之力,对于那个世界的万物,皆是剧毒。】
【您运用它,自身也会被这个世界,影响得更加深刻,并侵蚀您的本质。】
【无论您选择哪个,都会受此影响。】
【但前者较轻,主,请不要选择第二条路。】
那声音带着恳求。
【让阴影仆从为您解决这次的麻烦。】
【然后,请您回到里希特庄园,回到您父亲格利亚的身边,在他的庇护下,平安度过一生。】
【您的不死,并非无解,我可以想出办法,解除您的诅咒……】
李维听着这番话,眼角微微抽搐。
什么叫平安度过一生?听起来就像是在劝一个病人安心等死。而且,回到父亲身边?格鲁和凯瑟琳的阴谋还没解决,他现在回去不是送人头吗?
李维没有立刻回答。
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在麦隆镇酒馆,拉达克那次,是你救了我?”
原来自己那次莫名其妙的获救,不是运气好,而是有人在暗中保护。
【……】
又是一阵沉默。
角斗场的空气更加凝滞了,连风都停了。
【……是。】
“谢谢。”李维说。
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救命之恩总是要谢的。
【不!主!您无需……您的感谢令我惶恐!】
声音明显慌乱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李维追问。
【名字……名字只是虚妄的代号……】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忧伤。
【如果必须,您可以称呼我……'初'。】
初。
李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他在角斗场中央站了一会,感受着这里死寂的氛围。
沙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暗色的痕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能猜到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
“初。”
“我选第二个。”
【为何?主!】
初的声音透着不解和急切。
【那条路充满荆棘与痛苦!】
【您根本不知道,如果您选择这个,您的未来,会面临什么!】
“我不想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李维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召唤仆从能解决一次,能解决两次,但解决不了一辈子。”
“我需要自己掌握力量。能让我自保的力量。”
“我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想起塞菲德那一脚,想起自己被踢飞时的狼狈样子。
也想起了这些天遭受的一切……无论是格鲁和塞菲德,亦或者是先前的维罗妮卡。
空旷死寂的角斗场,忽然刮起一阵风。
没有来源的风。
风卷起地面的尘土,裹挟着浓郁的黑雾。沙粒打在李维脸上,有种刺痛的感觉。雾气旋转,盘绕。
它们围绕着李维,缓慢流动,像一条有生命的黑河。温度骤然下降,李维感觉自己站在了冰窖里。
最终,黑雾在李维面前凝聚。
一只纯黑色的猫,无声地落在地上。
它蹲坐着,仰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瞳,在昏暗中,定定地看着李维。那眼神很复杂,有怜悯,有无奈,还有某种李维读不懂的情绪。
黑猫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初”那虚无缥缈的声音。
【如您所愿,主。】
【但力量并非凭空而来。】
【如果您能找回记忆,想起这个世界最初的样子,您便能找回,那份本就属于您,却被遗失的力量。】
李维皱眉。
记忆?
这个世界最初的样子?
他不明白初在说什么。
他从出生起,就在噩梦中接触这个世界,这里从来都是一片昏暗和死寂。难道这地方以前还有别的样子?比如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初没有理会李维的疑惑。
它只是看着他,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那种凝视让李维有些不自在,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歌声响起。
古老,空灵,带着莫名的悲伤,在角斗场回荡。像一首诡异的童谣。
【病榻上的孩童啊,日夜难眠。】
【阴影在耳边低语,诉说着深渊。】
【慈爱的家人啊,将真相遮掩。】
【说一切只是梦魇,谎言重复千遍……】
李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这歌谣……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病榻上的孩童,不就是小时候体弱多病的自己吗?阴影在耳边低语,不就是这些年来的噩梦吗?
头猛地一疼!
不是那种灵魂撕裂的痛。
更像是,大脑深处,某道被锁住的枷锁,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一些模糊,但异常真实的画面,涌入脑海。
父亲格利亚焦急的脸。
他抱着年幼的自己,脚步匆忙。
周围是……教堂的彩绘玻璃和圣像?
还有一些白袍人在低声交谈,神情严肃。其中一个年长的主教模样的人,正对着格利亚摇头。
记忆?
这不是阴影世界的记忆!
这是……现实世界的记忆?
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忆啊。小时候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从来没有被抱到什么教堂去过。
李维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意识开始涣散,视线变得模糊。沙地的触感逐渐消失,角斗场的轮廓也变得扭曲起来。
耳边,初的声音,成了最后的绝响。
【当您记起了一切,阴影将彻底为您所用。】
【请谨记,主。】
【您的友非友,您的敌,亦非敌……】
声音越来越远。
李维想要问清楚那句话的意思,但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再次将他吞没。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李维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叹。
那声音里,满是说不尽的悲伤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