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安瑟苏塔的主道,早已被连绵的秋雨冲刷得泥泞不堪。
上千人的队伍,像一条臃肿的灰色长蛇,在这片荒野上缓慢蠕动。
队伍的最前方,是索隆王国,王家骑士团的精锐,他们身披擦得锃亮的铠甲,胯下的战马不时烦躁地打着响鼻。
队伍中间,是临时征召来的各地骑士和佣兵,他们装备杂乱,神情各异,吵吵嚷嚷,更像是去赶集,而不是去讨伐异端。
奥古斯都主教惬意地坐在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里。
马车内部铺着厚实柔软的毛毯,一个小小的魔晶火炉,正散发着温暖舒适的热量。
他端着一杯温热的葡萄酒,肥胖的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
“这鬼天气!”
马车外,传来罗德里克男爵的抱怨声。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却被溅起的泥点子弄得狼狈不堪。
“还有这该死的路!我的天,这简直就是个泥潭!要是后勤补给跟不上,我们可就麻烦了!”
威廉·德雷克,那位王家骑士团的副团长,骑在马上,身姿笔挺。
他瞥了一眼焦虑不安的男爵,眉头微皱。
“男爵大人,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我的骑士们能克服这点困难。”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军人的冷硬。
“至于那些佣兵……他们要是敢抱怨,就让他们饿肚子好了。”
罗德里克男爵的脸抽搐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
他只是个小地方的领主,可得罪不起这些王都来的大人物。
马车里,奥古斯都轻轻摇晃着酒杯,听着外面的对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一群蠢货。
他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不过,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
这次讨伐,声势浩大,不仅有王国骑士团,还有两位三阶的守护骑士,一位四阶的辉光牧师,以及一位战斗牧师。
这样的阵仗,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安瑟苏塔,就是去攻打一座真正的要塞,也绰绰有余了。
“哼,埃蒙那个老东西……”
奥古斯都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他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那封信。
埃蒙,那个派拉克教区的大主教,竟然为了一个吸血鬼,公然写信斥责他!
就因为他派了几个护教骑士去拦截那个叫维罗妮卡的女人!
简直是笑话!
“现在好了!你最看重的那个弟子,那个叫李维的废物,成了人人喊打的异教徒!”
“这下,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来教训我!”
奥古斯都越想越痛快,肥胖的身躯都忍不住抖动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踏平安瑟苏塔,将李维的头颅踩在脚下,然后给埃蒙寄去一封“慰问信”的场景了。
这可真是……
光明神的恩赐!
“主教大人,您看……”
埃尔伯特主教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这位来自西部边境的主教,眼神一如既往地锐利。
他指着前方一个岔路口。
“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奥古斯都掀开车帘,懒洋洋地看了一眼。
岔口的路牌上,有明显的标识。
左边,是安瑟苏塔通往安瑟苏塔北门的路,右边,则要绕远路,抵达安瑟苏塔的西门。
埃尔伯特之所以这样询问,是因为左边的路不知为何,到处都是狼藉的物资,显然是人们逃离时留下的。
“当然是走近路,相信我,埃尔伯特,如果李维和他的管事格鲁,在安瑟苏塔施放黑魔法的事情属实,那么西门之外,应该也是同样的景象。”
他指着左边那条道路。
“所以,走吧…早点解决掉那个小杂种,我们也能早点回去享受!”
“可是,主教大人,”一位名叫雷金纳德的守护骑士,策马过来,他身材魁梧,性格张扬,“这条路看起来可不好走,万一有埋伏怎么办?你知道的,异教徒最喜欢捣鼓那些邪门玩意儿!”
“埋伏?”
奥古斯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雷金纳德骑士,你太高看那个叫李维的小子了。”
“一个被家族放逐的废物,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口吃,他能有什么脑子搞埋伏?”
他身边的另一位辉光牧师,洛伦兹神父也开口了。
这位四阶的强者,神情倨傲,白色的长袍一尘不染。
“神的光辉与我们同在,任何邪恶的伎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化为泡影。”
“区区一个安瑟苏塔,一个声名狼藉的废物领主,值得我们如此小心翼翼吗?”
“哈哈哈!洛伦兹神父说得对!”
雷金纳德骑士大笑起来,声音洪亮。
“是我多虑了!对付那种货色,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保证,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成球踢!”
队伍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是啊。
他们是谁?
是代表光明与正义的教廷大军!
对方是谁?
一个声名狼藉,被家族抛弃,被世人嘲笑的废物!
这仗,怎么可能输?
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功劳!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然而,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安瑟苏塔,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开始在众人心头蔓延。
“喵呜——”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蹿了出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雷金纳德骑士的马前掠过。
战马受惊,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该死的畜生!”
雷金纳德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背。
他勃然大怒,拔出长剑,就要去砍那只黑猫。
但那猫的速度极快,一转眼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充满了嘲弄。
“晦气!”
雷金纳德愤愤地骂了一句,收回了长剑。
“别在意,雷金纳德骑士,”威廉·德雷克策马上前,语气平静,“只是一只野猫。”
“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罗德里克男爵却在一旁小声嘀咕,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个迷信的人。
“闭嘴!男爵!”
奥古斯都主教不耐烦地呵斥道。
“神的光辉会驱散一切不祥!”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烦躁。
队伍继续前进。
可怪事,却接二连三地发生。
“光明神!这什么玩意儿!”
一个佣兵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他一脚踩进了一坨不明物体里,那玩意儿又软又臭,直接糊了他半条裤腿。
“哈哈哈!你小子踩到狗屎了!你最好在明天早餐祈祷时,向光明神他老人家忏悔!”
旁边的同伴们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个倒霉的佣兵,脸都绿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拼命地在草地上蹭着鞋底。
这件小插曲,让队伍里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但不知为何,每个人心里,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阴沉了下来。
明明还是下午,天空却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黑布蒙住,灰蒙蒙的,透不进一点光。
一股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亡灵的低语。
辉光牧师洛伦兹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神圣能量,变得异常滞涩。
他尝试着吟唱了一段小小的净化祷言,想要驱散这片阴云。
然而,圣洁的白光刚从他指尖亮起,就被那阴冷的风吹得七零八落,瞬间熄灭。
“这……”
洛伦兹神父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身边的埃尔伯特主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的元素……很古怪。”
他低声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
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队中迅速蔓延。
士兵们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和警惕的张望。
终于,在傍晚时分,当队伍翻过最后一座山丘时,安瑟苏塔,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那一瞬间,整个军队,上千人,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原地。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声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
那是一座城吗?
那分明是一条横亘在大地上的黑色山脉!
城墙!
那黑色的,望不到边的城墙,高耸入云!
起码有五层楼那么高!
比圣城的城墙,还要高大!还要雄伟!
墙体由一种不知名的漆黑岩石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质感。
他们此刻面对的,是安瑟苏塔的北城门。
那扇门,巨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开凿在山体上的巨大洞穴!
就算是传说中的巨人,也能毫不费力地从中通过!
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更让他们感到诡异的是,这里,并没有巴特尔手下描述的,那种能吞噬活人的黑色雾气。
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座如同远古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上的死寂巨城。
以及,覆盖在巨城上空,那片浓厚得如同墨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