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着冰渣子抽在脸上,如同蘸了盐水的鞭子。
周天被两个粗壮的村汉死死架着胳膊,从冰冷的泥浆雪窝子里拽出来。
冻僵的腿脚软成烂泥,要不是有人架着,怕是又得栽回那滩混着牲畜粪尿的脏雪里。
“妈的!这城里来的疯娃子!差点害死老刘爷几个!”胡老六喘着粗气,粗粝的手掌使劲在满是冻疮的脸上胡乱抹着,甩掉血水混合的泥点子,眼睛红得像是被烟熏了三天三夜,“要不是老子躲得快,整条膀子都他娘的喂了石头缝!”
“就是!乱抡个啥铁撬!当这儿是你城里大工地啊!?”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汉啐了口浓痰,冻成一坨砸在雪地上,怒目瞪着像滩烂泥似的周天,“老刘家造的什么孽!这大雪天的遭横祸不算,还差点给这瘟神夯进坑底!”
咒骂声裹着浓烈的汗腥气和血腥味撞在周天脸上。
他脑子里嗡嗡响,混乱得如同塞满了沸腾的油锅。
虎口撕裂的剧痛、冻木的身体、废墟深处老刘头父子微弱得如同风烛的惨叫……还有那张!
死死烙在他眼底的青黑石板和那非人的指掌深痕!苏颜!
“吵嚷什么!人挖出来没有!”
村长苍老嘶哑的声音从另一边炸开。
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雪地里,满头枯发在寒风中乱草般飘舞,脸色青白如同冻僵的萝卜,“老刘!柱子娃咋样了?!”吼声盖过了嘈杂。
胡老六喘匀了气,朝废墟那边努努嘴:“柱子……柱子娃怕是……不行了……就剩一口气吊着……老刘头……”他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刚被刨出来……左腿……怕是……折成了三截……冻得发黑……气也……气也快断了……”
他声音低下去,混着一股浓重的恐惧和茫然,“村长……邪乎啊……这塌得……”后面的话含糊在风雪里。
几个在那边帮忙的人影摇晃着把两副破门板抬到了稍远避风的墙角下。
其中一副上躺着个小小的身子,裹着不知谁脱下的破麻袋,连呻吟声都没有。
另一副上门板上,老刘头斜躺着,左腿扭曲成可怕的角度,赤裸的小腿上冻得发紫,皮肤表面竟然浮起一片如同蛛网蔓延的、极其诡异的青紫色淤痕!
更骇人的是,他的脸色灰败得像是涂了层灶膛灰,嘴唇却呈现出一种极其浓重、泛着油亮反光的深紫色!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可辨的、混杂着陈旧草药和隐隐腥膻的奇怪气味,正从他身上弥漫出来。
村长拄着拐杖凑到老刘头跟前,浑浊的老眼扫过那张异色的脸和腿上的诡异淤青,眉头死死拧成了疙瘩。
他弯下腰,凑近老刘头灰败的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老刘!醒醒!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这墙塌得没个章法!是不是你自己挪了地基石板动土了?!”
老刘头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眼球浑浊无光,失焦地望着风雪翻涌的夜空。
听到“挪石板”几个字,他那死灰色的眼珠子竟猛地极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被烧红的铁钎捅了一下!
喉咙里滚出一串咯咯的古怪气音,随即猛咳出一大口粘稠发黑的血沫子!
“咳……咳……”他拼命抽吸着冰冷的空气,如同一条离水的鱼,眼睛里的惊恐浓得几乎化不开!
哆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村长身后雪地里的某个方向!嘴里发出嘶哑而模糊、每一个音节都裹着血沫的破碎言语:
“……印……印子……她……她来过了……是她……是她挪了后灶墙……刻了……刻了……”
他气息越来越弱,眼神死死盯住自己扭曲的腿脚处那片蛛网状的诡异淤青,浑浊的瞳孔深处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恐惧,“……是苏老婆子……她……她……血……血快流干了……要……要……”
“要什么?!说清楚老刘!”村长急了,拐杖重重顿地。
老刘头却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眼珠翻白,深紫色的唇微微颤抖着,只剩下喉咙里不成调的“嗬嗬”抽气声。
那条浮现着诡异青紫淤痕的小腿,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纹路似乎……更加清晰狰狞了几分!
“老刘!老刘叔!”胡老六扑过来,看着老刘头腿上的异状和那深紫的嘴唇,脸色骤然刷白,“这……这颜色!……像是……像是几十年前……那五口人死的时候……嘴唇……都是……都是这种色……”
寒意,瞬间冻结了空气!
所有围拢过来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藤蔓,骤然缠上老刘头灰败的脸和那条不祥的小腿!
周天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零下五十度的液氮!
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成冰坨!
几十年前……五口人……一模一样的诡异死状?!是苏奶奶?!那石痕……
他猛地扭过头!顺着老刘头刚才所指的方向——
风雪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雪幕中!一个极其单薄的身影!
如同从雪雾里剥离出的剪影!静静地矗立在所有人视线交汇的焦点!
苏颜!
她站在离村人十几步远的雪窝里!
那身深色旧棉袄落满了雪,乌黑的长发也被风雪粘成绺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几缕粘在微启的深紫唇边(?!)。
她的脸色比这漫天风雪还要白得惊人,如同上等的冻瓷。
唯有那双眼睛!那双平日如冰封湖面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浸透在滚烫的、即将蒸干的药汤里,清晰地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要焚穿一切的焦灼!
她的目光!完全无视了周围村人惊恐厌恶的目光!
如同两道精准撕裂空间的手术激光!穿过漫天飞雪!
死死钉在村长老刘头躺着的方向!
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解释!只有一种近乎野兽护雏般的绝境急迫!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铁丝网般勒在她身上时!
她猛地上前一步!脚陷在深雪里!用尽全身力气般,朝着被架着的周天,那声音穿透狂风的嘶鸣,竟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如同绷紧到极限的钢丝即将炸裂的颤音——
“周天!”
两个字!如同冰凌炸碎!清晰无比地砸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奶奶的药……要凝了!”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深紫色的唇微微颤抖(那颜色竟和老刘头的唇色如出一辙!),更急促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深渊的疯狂:
“她快撑不住了!她的血……要流干了!”
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只有狂风更加疯狂地嘶吼着,卷起雪粒子砸在每个人的脸上,如同冰冷无情的耳光。
村长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雪雾中那个身影。
其他村人如同被冻结的冰雕,只有胡老六粗重的喘息越来越响。
被架着的周天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颜那深紫色的嘴唇!
老刘头那深紫色的嘴唇!还有那句炸穿他耳膜的——“奶奶的药要凝了”、“她的血要流干了”!
所有凌乱的碎片!胡老六惊恐的“药渣炉鼎”比喻!老刘家塌墙深处的诡异石痕!
此刻苏颜焦灼的眼神和她同样深紫色的嘴唇!
老刘头小腿上那如蛛网蔓延的青紫淤痕……如同无数毒蛇,瞬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缠绞!撕咬!
构筑出一个令人头皮炸裂、魂魄都为之冻结的——扭曲恐怖真相的狰狞雏形!!!
“是她!!”老刘头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从门板上挣扎着昂起头!
脖子上的青筋狰狞地鼓起!
那双几乎被紫灰色死亡气息吞噬的浑浊眼珠,死死钉在苏颜身上,手指疯狂地指着她!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嘶嚎:
“……换……换血续命!!
……那老……老婆子……拿……拿人当柴烧……当药引子……熬……熬她那锅……破……罐子的……烂药啊啊!!!”
血沫子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染红了门板边缘的白雪。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脑袋重重砸回木板,瞳孔彻底散开,只有嘴唇那抹深紫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绝伦的光泽。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在风雪中蔓延。
“操!!!!”
胡老六眼珠子瞬间布满血丝!一声非人般的狂吼从他胸腔里炸开!
那声音饱含着惊惧、暴怒和被欺骗玩弄的狂怒!
他猛地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把劈柴的厚背劈刀!刀刃上沾满了泥雪!
朝着雪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完全失去了理智地猛冲了过去!
“苏家的小贱种!拿命来!!!”
刀锋卷着雪沫子!在昏暗的夜色里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弧!
带着一股要将所有压抑恐惧彻底斩断的狂暴煞气!狠狠劈向风雪中那抹伶仃的孤影!!!
周天被架着,眼睁睁看着那把劈刀裹挟着风雪疯狂劈下!
脑海里只剩下老刘头临死前那句惊心动魄、撕裂他所有认知的嘶吼在反复回荡!
苏颜站在原地,面对着那柄要将她一刀两断的凶器,脸上的焦灼甚至没有褪去半分!
她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素白干净的手,在所有人视线捕捉不到的刹那——如同毒蛇出洞般——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
刀!砍下的瞬间!
周天只看到一点极其细微的白色闪光在苏颜指间极快地跳跃了一下!紧接着!一股熟悉到让他胆寒的滚烫煞气!被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油锅里投入火星的焦枯药气引动!
在他体内猛地一跳!仿佛要破体而出!冲向那个风雪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