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渐渐被荒芜取代。
秋风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带着干涩的疼。
天地间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灰黄，枯草伏地，偶见几棵歪脖子树顽强地扎根在岩缝里，枝桠扭曲地伸向阴沉的天穹，像绝望者乞求的手。
魏无羡勒住马缰，眯眼望向远处地平线上那道模糊起伏的黑色山脉轮廓。
那里便是北境了，据说也是此次魔灾最为猖獗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干冷气味，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吸入肺中都带着刮擦感。
“魏前辈，”身后一名面容冷硬、眼神锐利的聂氏弟子驱马上前，他是这支小队的头儿，名叫聂锋，是聂怀桑的远房堂侄，修为不俗，性子沉稳，“再往前三十里，便是黑风口。据最后传回的消息，那边三个村落已彻底失去联系，巡逻弟子无一返回。”
魏无羡收回目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啧了一声：“看来是块硬骨头啊。”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懒洋洋的笑，眼神却锐利如鹰，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太安静了，连最常见的沙鼠和地蜥都不见踪影，只有风刮过地面的呜咽声。
他怀中的月髓灵芝安安静静，并无异样反应。
但这片土地本身散发出的那种“被吸干”的死寂感，却比黑风坳那里更加浓郁和…古老。
“吩咐下去，所有人收敛气息，马蹄包上厚布，缓速前进。”魏无羡下令，“聂锋，派两个身手最好的兄弟，前出五里侦查，有任何异状，立刻发信号，不准恋战。”
“是！”聂锋抱拳领命，迅速安排下去。
这支聂氏小队显然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动作干净利落，对魏无羡的命令并无丝毫质疑——出发前聂怀桑显然已经彻底交代过。
队伍再次沉默地前行，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魏无羡看似随意地晃悠着陈情笛，神识却已如同蛛网般悄然铺开，最大范围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细微波动。
然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这种彻底的、毫无生机的安静，本身就成了最大的不正常。
约莫行进了十余里，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鸟鸣——是聂氏独特的示警信号！
所有人瞬间勒马停住，刀剑出鞘半寸，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方向。
片刻，两名前去侦查的弟子如同鬼魅般从一片风化的土丘后疾驰而回，脸色凝重，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悸。
“报！前方三里，发现大量足迹和…拖拽痕迹！通向一个废弃的矿坑！坑口有残留的魔气，极其浓郁！但、但未见活物，也未见尸体！”一名弟子急促地回报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矿坑？”魏无羡挑眉，“带路！”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区域。
果然，在一片背风的洼地里，发现了凌乱密集的脚印和某种重物被拖行留下的深痕，所有痕迹都指向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张口般的矿坑入口。
那洞口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魔气，甚至比黑风坳阵眼处的还要精纯和阴冷。
魏无羡蹲下身，指尖掠过一道拖痕，捻起一点残留的黑色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头紧紧锁起：“是精炼过的魔铁矿渣…还掺着血味。”
他站起身，望向那深不见底的矿坑，眼神冰冷，“看来，这里不只是个巢穴，还是个‘加工厂’。”
他尝试将神识探入矿坑，却如同泥牛入海，被里面浓郁粘稠的魔气死死挡住，反而引来一阵针扎似的反噬，逼得他不得不立刻收回。
“好强的魔气屏障…”魏无羡揉了揉刺痛的额角，“里面东西不少，而且…有个大家伙。”
他能感觉到矿坑深处，有一股极其庞大、晦暗、如同沉睡火山般的邪恶能量源。
“魏前辈，现在怎么办？强攻还是…”聂锋握紧了刀柄，眼中闪过决绝。
如此浓郁的魔气，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魏无羡眯着眼，打量着矿坑周围的环境和那些痕迹，忽然道：“不急。你们看这些脚印和拖痕，虽然杂乱，但方向都很一致，进去的多，出来的几乎没有。说明什么？”
聂锋一愣，仔细看去，果然如此：“说明…里面的人或者东西，进去后就没再出来？或者…有别的出口？”
“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出来。”
魏无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是在请君入瓮啊。里面等着我们的，恐怕是个大口袋。”
他沉吟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几张空白的黄色符纸，咬破指尖，迅速画了几道结构极其复杂诡异的血色符箓。
那符箓并非道门正统，线条扭曲狂放，透着一股子邪气，却蕴含着强大的能量。
“既然他们想请客，那咱们也得备点‘礼物’不是？”
魏无羡将画好的符箓分给聂锋几人，“把这几个小玩意儿，按照巽位、离位、坤位…对，就那几个点，远远地打进去，不用太深，沾着魔气就行。然后咱们撤远点看戏。”
聂锋虽不解其意，但毫不犹豫地执行。
几名弟子身手矫健地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矿坑入口，将那几张血色符箓精准地打入指定位置的岩壁或地面，然后迅速撤回。
“魏前辈，这是…”聂锋忍不住问道。
“一个小范围的‘聚阴引煞阵’，加了点料。”魏无羡笑得像只狐狸，“他们不是喜欢魔气吗？我就帮他们把周围的阴煞死气都聚过来，再加把火，让这炉子烧得更旺点。”
他话音未落，双手已疾速掐诀！
那几张打入矿坑周围的血色符箓猛地亮起幽幽红光，如同活物般开始疯狂抽取周围天地间本就稀薄的阴气、死气、乃至地底残留的矿毒怨气！
无数缕灰黑色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嘶吼着、扭曲着，被强行灌入那个本就魔气浓郁的矿坑之中。
矿坑入口处的魔气屏障瞬间剧烈波动起来，如同沸腾的开水。
里面那股庞大的邪恶能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杂不堪的“加料”惊动了，发出一声沉闷而愤怒的低吼，整个地面都随之微微震动！
“走！”魏无羡低喝一声，带着小队迅速后撤到安全距离，藏身于一处巨大的岩石之后。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下一秒，矿坑内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轰隆隆！
如同火山喷发，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魔气混合着被强行引入的各种阴煞死气，疯狂地从矿坑口喷涌而出，直冲云霄！那魔气漆黑如墨，其中却夹杂着无数痛苦扭曲的灰白鬼脸和腥绿的毒雾，显得混乱而狂暴！
“吼——！！！”
一声更加暴怒恐怖的咆哮从矿坑深处炸响，显然里面的“大家伙”被这混杂不堪的“劣质燃料”彻底激怒了！
它似乎无法容忍自己的巢穴被污染，庞大的力量疯狂涌动，试图压制和净化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能量！
两股同源却性质略有不同的邪恶力量在矿坑内猛烈冲突、爆炸！
一时间地动山摇，乱石穿空！
漆黑的魔气与灰绿的毒雾纠缠喷射，将那片天空都染得诡谲不堪！
聂锋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后背冷汗涔涔。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若是刚才贸然冲进去，此刻正好赶上这场能量大爆炸，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魏无羡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点评了一句：“啧，看来这兄弟有点洁癖啊，不喜欢别人往它家里倒垃圾。”
内部的剧烈冲突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
矿坑口一片狼藉，魔气似乎减弱了一些，但依旧浓郁，还平添了几分狂躁不安的气息。
“现在差不多了。”魏无羡拍拍手站起身，“里面那大家伙折腾了这一通，就算没受伤，也得喘口气。
趁它病，要它命！
聂锋，带五个人跟我从正面摸进去，动作要快，直扑能量最强的核心！
剩下的人在外围策应，封锁洞口，一只苍蝇也别放出来！”
“是！”聂锋此刻对魏无羡已是心服口服，立刻点人。
魏无羡又掏出几张清心护体的符箓分给众人：“含在舌下，能抵挡部分魔气侵蚀和精神冲击。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探查和抓活口，不是死战，找到核心或者关键人物，立刻发信号，然后撤！”
安排妥当，魏无羡一马当先，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那依旧魔气缭绕的矿坑入口。
聂锋带着五名精锐弟子紧随其后。
一入矿坑，如同踏入幽冥地府。
魔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压迫得人呼吸困难。
含在舌下的符箓散发出清凉的气息，勉强护住心神。
通道宽阔却崎岖，四壁布满了开采过的痕迹和诡异的黑色晶簇，散发出幽幽魔光。
地上散落着废弃的工具和…一些零碎的白骨。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越发浓重。
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粗糙开凿的石室，里面堆积着大量魔铁矿渣和一些…被吸干了精气神的干尸！
那些干尸面目扭曲，保持着死前痛苦的姿态，显然都是被掳来的村民或修士，成为了魔种培育或者某种邪阵的“养料”。
魏无羡眼神冰冷，握紧了陈情。
聂锋等人亦是目眦欲裂，强压着怒火，紧跟步伐。
突然，前方通道转角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拖地的声音！
所有人瞬间屏息凝神，紧贴洞壁。
只见两个身材高大、肤色青黑、双目赤红、肌肉虬结的魔人，正拖着一具新的尸体往里走。
他们似乎灵智不高，只是本能地执行着命令。
魏无羡眼中寒光一闪，对聂锋打了个手势。
聂锋会意，与另一名弟子如同猎豹般扑出！
刀光一闪，精准地割断了两个魔人的喉咙！
动作干净利落，未发出丝毫声响。
处理掉哨兵，众人继续深入。
矿坑内部错综复杂，岔路极多，但魏无羡凭借着对那股核心邪恶能量的敏锐感知，始终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
洞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潭水粘稠如墨，不断翻滚着气泡，散发出极致的阴冷邪恶气息！
黑潭周围，刻画着一个庞大无比、比黑风坳那个复杂精妙十倍的邪阵！
阵法节点上，赫然镶嵌着数十颗拳头大小、搏动着的魔种结晶！
而潭边，竟然还有十几个穿着破烂麻衣、眼神麻木空洞的活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正机械地将采集来的魔铁矿石和…刚刚那具尸体投入黑潭之中！
而在黑潭正上方，悬浮着一颗足有婴儿头颅大小、漆黑如墨、表面却流淌着暗金色诡异符文的巨大魔种！
它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下方黑潭和整个阵法的能量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
这就是核心！
魏无羡瞳孔骤缩。
这阵仗，远比想象中更惊人！
这简直是一个小型的魔气转化与生产中心！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巨大魔种下方，还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脸上戴着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面具，正双手结印，似乎在引导和控制着阵法的运转！
从其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来看，绝非那些低等魔人或容器，而是真正的修行者，很可能是“圣教”的核心成员！
“动手！”魏无羡当机立断，低喝一声！陈情笛瞬间响起，尖锐刺耳的笛音并非攻击阵法，而是直刺那黑袍面具人以及周围那些麻木的活人！
他要干扰施法，并唤醒那些被控制的人制造混乱！
与此同时，聂锋等人如同猛虎出闸，直扑阵法边缘的那些魔种结晶！
刀光剑气闪耀，试图破坏阵法节点！
那黑袍面具人显然没料到竟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到此地，还被笛声打了个措手不及，闷哼一声，结印的动作顿时一滞！
下方黑潭的能量流转随之出现了一丝紊乱！
而那些麻木的活人也在笛声刺激下，出现了瞬间的挣扎和混乱，停下了投掷的动作。
“找死！”黑袍面具人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怒喝，猛地一拍地面！
整个阵法黑光大盛，潭中伸出无数只漆黑的、由魔气凝聚的巨手，抓向聂锋等人！
同时，他自身也化作一道黑烟，扑向魏无羡！速度极快！
“来得好！”魏无夷冷笑一声，陈情笛音再变，一道道无形的音刃迎向那黑袍人！
同时身形急退，试图将他引离阵法核心。
聂锋等人与那些魔气巨手激战在一起，刀剑砍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竟难以瞬间斩断！
而周围洞穴深处，更多的脚步声和嘶吼声传来，显然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其他守卫！
“魏前辈！守卫太多了！阵法一时难以破开！”聂锋急声喊道，他们已被源源不断涌出的魔人和魔物缠住。
魏无羡与那黑袍人过了几招，发现对方身法诡异，术法阴毒，实力竟不在他之下！而且似乎对音攻有一定的抗性！
“啧，硬茬子。”魏无羡咂舌，知道活捉恐怕难了。
他虚晃一招，猛地甩出几张爆炸符逼退对方，同时对聂锋喊道：“撤！按计划二！”
所谓计划二，便是无法活捉或破坏时，尽可能收集情报，然后炸了这里！
聂锋等人闻言，立刻且战且退，同时将身上携带的所有攻击性符箓、雷火弹等不要钱似的砸向阵法周围和那些魔种结晶！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洞窟内接二连三地响起！
虽然未能彻底摧毁那核心阵法和大魔种，但也炸毁了不少节点结晶，引得魔气再次剧烈暴动！
那黑袍面具人气得暴跳如雷，想要阻止，却被魏无羡死死缠住。
“走！”魏无羡见聂锋等人已退出洞窟，又是一把符箓甩出，趁机抽身后退！
那黑袍人怒吼着追来，却被通道内聂锋等人布下的陷阱和阻击暂时挡住。
魏无羡带着小队一路狂奔，冲出矿坑！
外围接应的弟子立刻发动早已准备好的干扰阵法，暂时遮蔽了洞口。
“发信号！快！”魏无羡喘着气喊道。
一名弟子立刻向空中发射了一枚蓝色的信号焰火——这是代表“发现重要目标，急需支援”的信号。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矿坑内传来那黑袍面具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和更加狂暴的魔气波动！
显然，他快要冲破阻拦了！
“撤！往南！与含光君汇合！”魏无羡毫不恋战，带着小队上马，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身后，整个矿坑区域魔气冲天，如同苏醒的魔窟。
而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矿坑口那混乱的魔气中，那黑袍面具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望着魏无羡等人消失的方向，纯白的面具下发出冰冷扭曲的笑声。
“魏无羡…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入了这局，便别想再脱身…”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微微闪烁着红光的、指甲盖大小的鳞片状物体——那是在方才激战中，他悄然从魏无羡衣角取下的一缕气息所凝。
“圣物…终将归于真神…”他五指猛地收拢，将那鳞片捏得粉碎！
远在疾驰的马背上，魏无羡似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向矿坑方向，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了？魏前辈？”聂锋问道。
“…没什么。”魏无羡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不安，加快了马速，“快点走！那家伙不好惹！”
而此时此刻，清河不净世内。
炼器堂中，蓝忘机面前悬浮着一个由无数湛蓝符文构成的复杂立体阵法模型，正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
经过连日不眠不休的推演与试验，结合蓝氏古籍与黑风坳阵法的反馈，初版的“净魔化煞阵”已接近完成。
他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依旧专注锐利，指尖灵力流转，精细地调整着最后几个符文的结构，使其能量流转达到最完美的平衡。
突然，他怀中的通讯符剧烈发热！
是最高等级的求援信号！来自魏无羡的方向！
蓝忘机动作猛地一滞，阵法模型因灵力波动而微微晃动。
他迅速读取讯息内容——“北境矿坑，发现核心生产基地及高阶头目，实力强横，请求支援！”
蓝忘机豁然起身，周身寒气四溢！
“忘机？”一旁的蓝曦臣也被惊动。
“兄长，阵法雏形已成，后续完善交由你与诸位长老。”蓝忘机语速极快，已开始收拾必要的法器和丹药，“我必须即刻北上。”
蓝曦臣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知他担忧魏无羡，点头道：“放心前去，此处有我。一切小心。”
蓝忘机颔首，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了朱砂和灵墨的衣袍，召出避尘，化作一道蓝色流光，冲出炼器堂，瞬息之间便消失于北方天际。
北境风急，暗流汹涌。
真正的交锋，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