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矿道的滴水声像倒计时的秒针。夏婉踩着及膝的胶靴,煤渣在脚下咯吱作响。每走一步,王树槐昨晚蜷缩在厨房长凳上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一次,那个老实人整夜未眠,天亮时眼睛红得像滴血。
\"婉婉?\"
墨寒的声音从矿道拐角处传来,沙哑得不成样子。
夏婉转过弯,看见他站在一盏煤油灯旁,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煤灰。他穿着那件她熟悉的旧衬衫,左胸口袋上还有她缝的补丁,只是现在洗得发白了。
夏婉刻意保持距离,声音比矿道里的风还冷:“我来了,你想怎样呢?”
墨寒没有回答,只是举起煤油灯照向岩壁,灯光下,密密麻麻的刻痕组成一幅中国地图,每个省份都标着日期和简略的文字。夏婉凑近看,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三年了,\"墨寒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我走过每一个可能有你们消息的地方。\"
夏婉的喉咙突然发紧。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每一道都是这个男人绝望的寻找。她看到上海旁边有个新鲜的小花标记,下面刻着\"惠民路37号确认\"。
\"跟我来\"墨寒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去我宿舍。\"
夏婉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墨寒的手比记忆中粗糙许多,虎口处新增的茧子硬得像石头,这是拿地质锤磨出来的。
她应该拒绝的,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但当他拉住她,她所有理智都化作了矿道里的雾气。
矿区单身宿舍比夏婉想象的简陋。一张行军床,一个铁皮柜,墙上钉着泛黄的地质图。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书桌,上面整齐摆放着钢笔和笔记本——墨寒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再乱的战场也要保持书写工具的整洁。
\"坐。\"墨寒反锁上门,声音有些不自然。
夏婉没有坐。
她环顾这个狭小的空间,目光突然被门后的衣架吸引,一套崭新的毛料中山装挂着防尘罩,胸前别着小红花,下方摆着锃亮的皮鞋。
那是墨寒明天的新郎礼服。
墨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瞬间惨白。他快步走过去扯下防尘罩扔到床下,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相框。
玻璃碎裂声中,夏婉看清了照片,照片上的石玉茹穿着护士服,笑容灿烂地站在地质局门口。
\"对不起...\"墨寒狼狈地捡着玻璃碎片,手指被割出血也浑然不觉。
夏婉蹲下来帮他,却在拾起照片时愣住了,背面用图钉固定着一张更小的照片,是她和墨寒在虹口公园的合影,已经泛黄卷边。
那个位置,正好是石玉茹笑脸的正后方。
\"墨寒...\"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下一秒,她就被拽进一个近乎窒息的拥抱。墨寒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大得像是要撞碎肋骨。他身上的味道变了,不再是记忆中淡淡的烟草香,而是地质队员特有的硫磺和岩石气息,混合着廉价肥皂的涩味。
\"让我看看你...\"墨寒捧起她的脸,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寸,\"让我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夏婉想挣脱,却被他指尖的温度烫得发软。
这个距离太危险了,她能数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煤灰,能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酒气——墨寒从不喝酒,除非痛苦到极致。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撑到现在吗?\"他突然扯开衬衫,纽扣崩飞的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枪响,\"因为我会想起你,想起你和孩子们。\"
夏婉的眼泪终于决堤。墨寒裸露的胸膛上布满伤疤,但最刺眼的是右胸那个疤痕,他曾为她挡的日本军刀。当时医生说再偏半寸就刺中心脏,墨寒醒来第一句话却是\"婉婉没事吧\"。
\"别这样...\"她试图拉好他的衣服,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抚上那些伤痕。
墨寒抓住她的手按在心脏上方:\"这里,永远只为你跳动。\"他的唇贴上她耳垂,呼吸灼热,\"最后一次...求你...\"
夏婉应该推开他的。她已经是王树槐法律上的妻子,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当墨寒的吻落在她锁骨那颗小痣上时(只有他知道的位置),所有道德束缚都土崩瓦解。
多年积压的思念化作汹涌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
\"今夜我是你的。\"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
墨寒的回应是一个近乎暴烈的吻。他把她压倒在行军床上,动作急切得像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梦境。
夏婉的背撞到硬板床的瞬间,余光瞥见床头日历,5月18日,明天那页用红笔圈出\"婚礼\"二字。
这个发现像盆冰水浇下。夏婉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墨寒按住了手腕。他的眼泪砸在她锁骨上,正好是当年他最爱亲吻的位置。
\"我恨你...\"她哽咽着说,却主动解开衣扣,\"我恨你为什么回来...\"
墨寒的回答是亲吻她每一寸肌肤,像朝圣者膜拜即将永别的圣地。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住,宿舍陷入黑暗。只有两具交缠的身体在夜色中起伏,汗水与泪水交融,激动与痛苦难分彼此。
墨寒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我爱你\",夏婉则咬着他肩膀不让自己哭出声,那里有道新添的伤疤,是矿难时他为救同事留下的。
这场情事来得猛烈而悲伤。墨寒颤抖时,夏婉的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深深的血痕,就像要把他刻进自己灵魂里。
他们紧紧相拥,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
\"婉儿...\"事后,墨寒轻抚她汗湿的发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
\"别说!\"夏婉捂住他的嘴,\"求你别让我回忆...\"
晨光微熹时,夏婉在墨寒臂弯中醒来。昨夜疯狂的痕迹遍布全身,而更醒目的是左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王树槐去年本命年时亲手给她编的,说是保平安。现在它讽刺地搭在墨寒裸露的胸膛上,像道无形的审判。
墨寒也醒了。他沉默地看着夏婉穿衣服,目光贪婪得像要记住每个瞬间。当夏婉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时,他突然从床下拖出个生锈的铁盒。
\"拿着。\"他声音嘶哑,\"这些...这里本该是我们的家。\"
铁盒里整齐码放着泛黄的照片、车票、剪报和笔记。最上面是墨芹最新的照片,少女穿着白衬衫蓝裙子,站在校门口微笑。背面写着\"娘,我梦见你很多次\",字迹工整得像练过千百遍。
夏婉的眼泪打湿了照片。她抬头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广播声打断,是矿区晨起的号子,意味着工人们即将起床,王树槐很快会发现妻子不见了。
\"走吧。\"墨寒背过身去,肩膀线条僵硬,\"趁我还能放手...\"
夏婉抱着铁盒踉跄着跑出宿舍。清晨的冷风刮在泪痕上,疼得像刀割。
转过废料堆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墨寒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套新郎礼服,正机械地抚平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晨光中,他擦去眼角的泪,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