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的办公室位于军统总部三楼尽头,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将内外隔绝,门板上镶嵌着黄铜把手,常年被擦拭得锃亮,却隐隐透着一股冷冽的金属腥气。
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办公桌,桌面上铺着深绿色呢绒,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年被文件、茶杯和手掌摩擦所致。桌角摆着一盏黄铜台灯,灯罩是磨砂玻璃的,光线昏黄而压抑,照得桌上的文件泛着陈旧的暗黄色。
左侧墙上挂着一幅《江山雪霁图》,画轴下方是一个红木茶几,上面摆着一套钧窑茶具,茶壶嘴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右侧则是一扇落地窗,窗帘是深灰色的呢绒布料,此刻半掩着,只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将戴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窗外是阴天,乌云压得很低,偶尔有一道惨白的光透过云层,在办公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模糊的审讯记录纸。
台灯的光被刻意调暗,戴笠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显得那双眼睛格外阴沉。
挂钟的秒针走动声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是倒计时。
书架最上层摆着一本《曾文正公全集》,但书脊上有指纹反复摩挲的痕迹,那是戴笠最常抽出的档案夹伪装。
办公桌抽屉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一截黑色电线——连接着直通警卫处的警报器。
这个房间看似庄重典雅,实则处处透着压抑与算计。
戴笠喜欢在这里审讯“自己人”,因为封闭的空间会放大恐惧。
所有家具的摆放都经过精心设计,来访者必须坐在背光的位置,而戴笠永远逆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连茶杯的摆放角度都暗示着权力关系,他的杯子永远比客人的高出一截。
这个房间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闯入者:你正在他的地盘上,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当夏婉闯进来时,她的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挑战这里的死寂。
戴笠的雪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三四根烟蒂,他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并且耐心等待。
处罚令被随意丢在桌角,但印章的印泥还没干透。这份判决是刚刚才写好的,专程等她来“谈条件”。
檀木桌上的青瓷茶盏冒着袅袅热气,戴笠背对着门,站在窗前。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灰白的烟雾在他指间缭绕,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
夏婉直接推门而入,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像一记闷雷。
戴笠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嗓音低沉:“黑桃七,你越来越放肆了。”
夏婉站定,下巴微抬,眼神冷冽如刀。
“戴老板,”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黑桃七恳请您刀下留人,柳梦龙不能死!”
戴笠终于转过身,雪茄在指尖轻轻转动。他的眼神阴鸷,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
“哦?”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桌前,指尖敲了敲那份处罚令,“军统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改了?”
夏婉盯着他的眼睛,分毫不退。
“规矩是人定的。”她说,“人也能改。”
戴笠眯起眼,雪茄在掌心轻轻一碾,烟草碎屑簌簌落下。
“你是在教我做事?”
空气骤然凝固。夏婉忽然笑了。
她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按在那份处罚令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戴老板,您要杀柳梦龙,无非是怕他‘知道得太多’。”
戴笠的眼神微微一滞。
夏婉继续道:“可您有没有想过,他曾经是实验体,他知道日本人的实验机密,若他真死了,坂本的‘樱花计划’,就彻底断了。”
她是在赌,赌戴笠对“樱花计划”的忌惮。
戴笠的指尖微微一顿,雪茄停在半空。
“你在威胁我?”他嗓音低沉,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夏婉不退反进,微微倾身,红唇轻启:
“不,我在求您,黑桃七这点雕虫小技,不过是在您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戴笠盯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达眼底,像是一层薄冰覆在深渊之上。
“你胆子不小。”他缓缓坐回椅中,雪茄终于点燃,青烟缭绕间,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柳梦龙可以不死。”他吐出一口烟,嗓音沙哑,“但是重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让他去上海吧,想办法打入日本人的梅机关。”
什么?打入梅机关,十死无生!
夏婉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颔首:“可以。”
戴笠盯着她,忽然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而你,降一级军衔,停职审查。”
夏婉点头,说:“谢谢戴老板网开一面,我会效忠军统,效忠您,即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黑桃七,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当初选中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年轻貌美,还有你的聪明才智,身手不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其实戴笠早知道夏婉会来求情,故意重罚柳梦龙,就是为了逼她亮出底牌。
他怀疑“樱花计划”是否真的存在,但不敢赌——佐藤留下的东西,太危险。
他盯着夏婉离开的背影,眼神阴冷,心想:“黑桃七,我惜才,不然你哪还有机会为你的部下求情?”
而夏婉清楚戴笠在试探她,但她必须保下柳梦龙——他是柳家的唯一男丁。
她走出办公室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梅花五在禁闭室见到柳梦龙时,他正用匕首在墙上刻银杏叶。
见她进来,他咧嘴一笑,仿佛明天不是赴死,而是去春游。
“梅姐,我马上要去上海,你多保重……”
她突然揪住他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诀别的味道,像是要把所有未说的话都烙进彼此骨血里。分开时,柳梦龙轻笑:“这下……真的死而无憾了。”
“如果不是黑桃长官冒死求情,我就必须要亲手枪毙你,真的那样,我会比你先死!”
“别说傻话,我爱你,梅姐!”
“我也是……”梅花五将一枚弹壳塞进他手心——那是她第一次教他射击时,他偷偷藏起的纪念品。
“你要活着回来。”她转身离开,没让他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