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正无边地下着。
出乎意料的是,康王赵构率先闯入,靴子踩踏雪块,差点一个平地摔,展开手臂平衡身子,踉跄一步急匆匆跑至父亲身边:“大哥......真是的,他让那贼人先进来了”
“谁先进都一样。”
赵佶语气无奈。
赵构握拳,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次我不站大哥一边,把爹爹置于何种位置嘛!”
郓王赵楷伸手制止他:“算了算了,省得又被你惹出麻烦。”
“唉,让出宫走走也好。”赵构撇嘴,“爹爹有多少时日未出过这宫门!”
“够了!”赵佶呵斥,“我从未责骂你,大哥也从未拘束你,你是欲要学那个逆子吗,还要架着我爹我怎么样!大哥恨我,不是恨你们,这是我自找的,你们老实一些,现在外边流言蜚语多,江南的事莫要到处乱说,该闭嘴就闭嘴,可千万不能在你们大哥面前胡闹!”
众人悻悻不说话。
接着禁军士兵分两队鱼贯而入,由王宗濋带领,于飞雪当中持剑而立左右。
“将叛贼郭药师,押来!”
王宗濋扯着嗓子喊叫,被束手束脚的郭药师被抬至龙德宫内庭,同端坐的赵佶父子几人相对。
气氛滑入寒冷与寂静。
郭药师抬头,眼含热泪,嘴唇惨白,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直面赵佶冷若冰霜的眼神,无数委屈瞬间憋回,像吞了金银,卡住喉咙,竟一时无法言语。
禁军还在移动整队,巨大的华盖从大门张扬而入。
飞雪朦胧里,华盖静静停在不起眼的西北角,被其遮盖的皇帝赵煊,露出再平常不过的笑容,看热闹一般的笑容。
可在赵佶眼中,透过雪花,这样轻松的笑容,反而是惊悚恐怖,他不敢张嘴说话,依旧保持着沉默。
“郭药师,时间有限。”王宗濋冷不丁提醒道。
此话吓住郭药师,他努力往前爬,可是手脚无法动弹,他只好弯腰驼背,似乎要行跪拜礼,却因姿态丑陋难堪而罢,忸怩许久,终于响起闷雷一般的嘶吼:
“臣愧对道君皇帝陛下!”
“是郭药师无能,至于如此局面!”
“请......请道君皇帝降罪......忠臣不事二主,臣一事三主,独为道君皇帝战至力竭,业已经报恩完毕,兵败燕地,被迫降于二太子,乃是朝廷奸佞所逼,并非是郭药师不忠......并非药师不忠啊......”
郭药师泪如泉涌。
“臣是汉人应是汉臣,如今归宋,还可以为大宋效力!”
“还可以为大宋死战,请道君皇帝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胡闹!简直儿戏!”赵楷出声呵斥,“叛贼就是叛贼,还有甚么好说,如此狼狈模样,当初携燕京万民投降时可曾有想过!”
“你若当日战死燕地,朝廷还会给尔歌功颂德,大书特书,甚至于逃奔回朝,亦不追究,尔投降不说,竟然为金贼带路,南攻京师,生灵涂炭,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无数士卒战死沙场,你还有何脸面到此呼号求饶!”
郭药师的目光压在赵佶身上,他完全不在意赵楷说了什么,内心希冀着这位道君皇帝能开金口,开一开金口!
“陛下......陛下忘了当初,对臣的许诺了么!”
赵佶忽而脸色涨红,整个身躯颤抖不止,他咬牙切齿道:“你......大胆!”
“人神共愤,乱臣贼子,怎么敢在此威胁我来!”
“你有什么脸面到我面前,让我饶你一命,你就该死在燕地,死在燕地,还回来干什么,回来干什么。我没有你这样的臣子,我从未教你投降,按律当斩,当斩,无需多言!”
赵佶胸部剧烈起伏,气得他挣扎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
“陛下,陛下!”郭药师使劲挪动,放声大哭,“不要......不要啊,救我,救我!”
“别叫了!”赵构搀扶父亲离开,“闭嘴,马上闭嘴,没有人来给他掌嘴么?”
众人围观挣扎到四肢脸部扭曲的郭药师,雪安静地下,其人绝望地叫,很久很久,仿佛都在等待当今圣上的决定。
赵佶背影越走越远,给出的意思已经明确,见氛围有些怪异,随驾的曹辅上前道:“官家,诸位都在等着呢。拿个主意。”
赵煊还在饶有兴致地观看郭药师剧烈的挣扎,被曹辅一点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对太上皇大不敬,掌嘴!”
王宗濋收剑,跨步而去,抡起大臂,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出现在郭药师扭曲惨白的脸上,紧接着又是多个巴掌,力道巨大,这位殿帅用尽全力,打得他脑袋震荡,脸颊侧血肉崩开,一条条鲜红丝线垂下,同伴的还有不能止住的口水。
直到郭药师再也叫喊不得,王宗濋方才停手。
搀扶赵佶入屋后,赵构屁颠屁颠跑来,笑着对赵煊说:“大哥,还留他干嘛,推出去砍了,罪不可赦啊!”
赵煊环顾四周,询问众人:“乱臣贼子,致河北大地,京师万人死伤无数,通敌畏阵,该当何罪?”
“当凌迟!”兵部侍郎卢益喊道。
闻听凌迟二字,被打得意识涣散的郭药师忽然暴起,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身子。
不止郭药师本人害怕,就连周围各级官吏都表示太过,刑罚太残忍。
“凌迟未免太过残忍,不可取。”
发言者是王宗濋。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士兵都惧怕于凌迟,开了这个头,今后岂不是将此刑常用于惩戒犯法者,又哪知会不会有一天落到他们头上?
所有人都表示拒绝。
“卢侍郎胡闹!”曹辅骂道,“此刑慎用,慎之又慎!”
卢益摊手表示:“此等叛臣,唯有此刑解恨。诸位说不可,是否又是怕终有一日此刑用于己身?”
“......”
面对卢益的反问,诸官吏竟然罕见地沉默了,就连几位禁军统制也像被噎住似的。
“还是由陛下定夺。凌迟不可,可弃市。”卢益转向皇帝,顺道提出另一条建议。
赵煊想了想,看着郭药师雪地里蠕动的滑稽模样,淡定地指示:“按照卢卿所说,叛臣郭药师,坐弃市。”
“凌迟不可轻用。”
说罢,赵煊挺身而走。
......
史载:「靖康三年十二月癸酉,京师大寒,郭药师坐弃市,都民争食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