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槐树下支起长条桌,周大队长敲着搪瓷缸子,嗓音响得震耳朵:“今儿开社员大会!有件大事要议。”
苏檀蹲在墙角剥毛豆,顾沉砚的蓝布衫罩在她肩头,还带着他身上的松木香。
前几日刚晒完灵泉红薯的账本,她袖口沾着草屑,余光瞥见林月白被民兵押着往村口走——那姑娘自知道亲爹早死的消息后,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魂。
“咱青竹沟的灵泉薯、灵泉菜,专家说能当良种推广。”周大队长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我琢磨着,要不成立个集体副业合作社,统一管种植、销售。技术嘛……”他冲苏檀挤挤眼,“还得靠苏知青搭把手。”
底下嗡嗡炸开声。
张大爷吧嗒旱烟:“合着还是她苏檀的手艺?那赚了钱咋分?”
“就是!”王婶捏着围裙角,“上回卖菜的票子,可都在她屋里锁着。”
苏檀把最后一颗毛豆扔进竹篮,站起来拍了拍裤腿。
顾沉砚往她身边挪半步,手背悄悄蹭过她指节。
她摸出怀里的牛皮纸信封,“哗啦”抖开一沓契约:“利润三成归集体,修村西头的烂泥路,盖新学堂,再给队里拉电线。”
晒谷场静得能听见槐叶落。李二柱挠头:“那你图啥?”
“我图青竹沟的地能多打粮,图顾小满能在砖房里读书,图你们吃灵泉菜时,不再琢磨这是不是偷来的。”苏檀弯腰把契约摊在桌上,墨迹未干的“苏檀”二字压着红手印,“我不是菩萨,但孤家寡人赚再多,半夜听见狼嚎也害怕。”
张大爷的烟杆“咚”地杵在地上:“签!我老张头第一个按手印!”
王婶挤上来,指甲盖在契约上戳出个小坑:“我家那口子修水库摔断过腿,早该拉电线了。”
周大队长大手一挥:“散会前都把名字签了!明儿就分地育苗——苏知青,你挑块最肥的当试验田!”
日头偏西时,王书记的自行车“叮铃”冲进晒谷场。
他裤脚沾着泥,怀里抱着个牛皮文件袋,见着苏檀就笑:“苏同志,省里把青竹沟列成‘农村科技示范点’了!拨了五万块,修路建校拉电线,全管!”
顾沉砚从屋里搬出搪瓷杯,往里头撇了把灵泉泡的野茶:“王主任消息够快的。”
“能不快么?”王书记喝了口茶,眼睛亮得像星子,“专家把灵泉薯的报告递到省厅,厅长拍桌子说‘这是活教材’!苏同志,你现在可是省里挂了号的‘藏富小财神’。”
苏檀低头绞着蓝布衫的袖口:“是大家种出来的。”
顾沉砚突然咳了一声。
苏檀抬头,见他正盯着自己手腕——那串翡翠镯子在太阳下泛着柔光,像块浸了水的玉。
夜里,灵泉井边的竹影晃得人眼晕。
顾沉砚蹲在井沿,往水里丢了块石子,涟漪撞碎月亮:“我调令下来了。”
苏檀正给井边的菜苗浇水,手顿了顿:“调哪儿?”
“地方经济保卫系统总部。”顾沉砚摸出个红本子,封皮烫金的“调令”二字被月光镀了层银,“明天走。”
“哦。”苏檀把水壶搁在地上,水珠顺着壶嘴滴进泥里,“那……挺好的。”
“我想带你一起。”顾沉砚突然攥住她手腕,翡翠镯子硌得他掌心发疼,“总部在省城,有大医院能治你爹的腿,有新学堂能让小满读书……”
苏檀抽回手,蹲下来扒拉菜苗。
灵泉泡过的菜苗长得齐整,嫩生生的叶子上还沾着水珠。
她轻声道:“我爹说,这地踩实了才叫家。我想再看看,这些菜苗能长多高。”
顾沉砚没说话。风掠过井台,带起他军装上的铜扣,叮当作响。
后半夜,晒谷场的草垛投下大片阴影。
苏檀裹着顾沉砚的蓝布衫坐在石磨盘上,手里攥着枚铜哨——这是顾小满用弹珠跟村东头铁匠换的,说吹起来能召来“神仙姐姐”。
远处传来脚步声,李春来的胶鞋在石子路上蹭出沙沙响。
他往她手里塞了个牛皮信封,封口处盖着暗红火漆:“边境线的兄弟递来的,说是有人打听灵泉土样。”
苏檀捏了捏信封,里头有张薄纸窸窣作响。
她抬头望山,月亮被云遮住半张脸,山风卷着草叶打旋儿,像谁在远处扯着嗓子喊——
“要变天了。”
她摸着铜哨上的凹痕,把信封塞进怀里。
石磨盘下的蚂蚁排着队往草垛里搬粮,仿佛在预演一场即将到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