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检的同志在大队部坐了三小时。
苏檀把账本翻得哗啦响,将伪造单据的年份、经手人、关联合作社一一指给他们看。
顾沉砚靠在门框上,军大衣搭在臂弯,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表情——那个总摸后颈的高个子,在听到\"王副专员分红款\"时喉结动了动。
\"苏知青,这些电子档案......\"年轻干事指着桌上的算盘旁摆着的牛皮纸袋,\"县财政局说备份在他们那儿,您要看?\"
苏檀的手指顿在算盘珠子上。
她是在核对完所有纸质账册后,突然想起原主被污蔑偷粮时,大队会计曾提过\"电子存档备查\"。
七十年代的电子档案不过是油印机印的复印件,但当她翻到第三叠\"付款凭证\"时,后颈冒起细汗——这些复印件的编号,和被烧毁的残页能接上。
\"张叔,您看这个。\"她把一张\"购粮款\"单据推给张德贵。
老会计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抚过单据上的红章:\"印泥颜色不对。\"他从裤兜摸出放大镜,\"真章是朱砂调的,这......\"他突然直起腰,\"像当年省财政厅特供的进口货。\"
张德贵的手在抖。
那批印泥是六年前省厅为了防伪采购的,只发了十盒,\"说是含荧光粉,结果太金贵,半年就停了。\"他翻出自己的记账本,\"我这儿记着,青竹沟从没领过。\"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假账不是外面人仿的——是用内部材料做的。
当晚,张德贵的办公室亮着灯。
苏檀把那份\"含进口印泥\"的假账单摊在最上面,又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直到月上树梢才锁门离开。
赵铁柱蹲在房梁上,怀里抱着民兵连的老步枪。
后半夜起了雾,他听见瓦片响时,手心全是汗。
黑影从窗户翻进来,刚要抽走桌上的账单,他就跳了下去——比当年抓偷鸡的黄鼠狼还利索。
\"我就是来借账本!\"办事员被按在地上,裤兜里掉出张纸条,\"明日交货\"四个字洇着水痕。
顾沉砚的军靴碾过纸条。
审讯室的灯泡照得人睁不开眼,他把枪套\"啪\"地拍在桌上:\"陈主任是谁?\"
办事员的鼻涕滴在桌沿:\"他说......说能把我调去省城!\"他抖得像筛糠,\"上个月财政局新调来的陈副主任,说是林德海的老同学......\"
苏檀在灶房煮了姜汤。
顾沉砚推开门时,她正把最后一叠证据塞进布包,封皮上\"财政系统内鬼\"几个字力透纸背。
\"刘书记说今早开会。\"顾沉砚搓了搓她冻红的手,\"专项小组名单里有你。\"
\"该清的蛀虫,一只都不能留。\"苏檀把布包系紧,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但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她望着窗外的星空,山风卷着谷仓方向的草屑扑在脸上:\"粮仓扩建的砖都码好了,可昨天张婶说,后山脚的麦垛少了两捆。\"
顾沉砚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这场风,还没停。
第二天晌午,苏檀在晒谷场分完救济粮,裤兜里的纸团硌得慌。
是路过代销点时,有人往她手里塞的。
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粮仓地基下有东西。\"
字迹被水浸过,像被人急急忙忙擦过又写的。
苏檀把纸条揉成一团。
她望着正在砌墙的粮仓,阳光照在新砖上,亮得刺眼。